当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说出送许显纯一程的话语刚落,颓废的许显纯抬起他那颗耷拉的头颅,灰白的脸上出现淡淡解脱地微笑。然而,骆养性是不会让许显纯解脱,他再次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了拨浮茶,微笑道:“许老弟,你身负的可是夷三族大罪,兄弟我真为两个半大侄子感到惋惜。两个侄子小小年纪就得为他们父亲的罪过身亡,真是可惜!可叹呀!”

    许显纯混迹锦衣卫时日不短,哪里还听不出骆养性的话外之音。今天骆养性所言,必定是个让他在临死前干脏活的差事,而且这个差事还必定难度不小,骆养性给出的价码就是他二个儿子可以活命。老于世故的许显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并没有急于回话,而是艰难地抬起右手去拿点心,他要借机想一想这其中的关键所在。虽然肚子很饿,许显纯吃点心时也细嚼慢咽,还时不时端起茶碗润润喉咙。许显纯吃了一盘点心后,似乎有了一丝活力,他也想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骆指挥使,在下已是将死之人,灭我三族乃是皇上钦定。我那两个小子怕是看不到我上刑场的那一天咯!”

    听完许显纯的回答骆养性心中有底了,许显纯显然明白他要干的差事干系重大,这时他用两个儿子活命做筹码的买卖,就是许显纯最后的希望所在。骆养性想明白后,面色还是那么轻松道:“最近咱们锦衣卫福建千户所千户出缺,许多人都说彭杨德这人是阉党余孽,可我看他这人不错。这次福建千户出缺,就让他去补这个实缺,搞不好他还会带上他新收下的二个义子。”

    许显纯听罢双手顿时不听使唤,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彭杨德本是西城千户所试千户,锦衣卫里知道彭杨德是他许显纯的人不多。魏忠贤倒台后彭杨德并未受到牵连,许显纯在北镇抚司遭受大刑也没有把彭杨德供出来。可骆养性话里有话,看样子骆养性早就知道彭杨德是许显纯的钉子,只是不想拔除罢了。既然骆养性给出了高价,而且他许显纯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地余地,既然任人宰割许显纯也就准备先当一个胀死鬼。

    许显纯很不客气地大口吃着点心,然后把手中残渣归拢用舌头舔进嘴里道:“骆大人有何吩咐小人去做,只要小人能办到定将用尽全力,哪怕是让小人去死,也一定不会让人找锦衣卫麻烦!”

    许显纯所指极为隐晦,他已经猜到骆养性交代的差事是要除掉一个高官,要不然骆养性说话一直都在打哑谜,丝毫不敢提及交代的差事。当许显纯表态后,骆养性开始讲诉今天在京师北面城墙上所见所闻,把破奴军英勇作战的事迹用极为夸张地手法反复赞扬。其实许显纯在骆养性一提到破奴军的名号,当即吓得从座椅上滑到在地。怪不得骆养性说得如此隐晦,原来他要对付的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而是有草原狐狼之称的破奴侯张平安。

    许显纯其实想过骆养性要除掉的很多人物,就是没想到骆养性的胆子会这样大,居然主动招惹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狼。张平安的厉害许显纯可是深有体会,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骆大人所言极是,破奴军乃是当世强军,大明破奴侯更是有诸葛再世的美誉。据传,破奴侯打仗最善于用间,这点锦衣卫不如也!破奴侯打仗厉害,挣钱也是大明一等一的好手,从西江米巷(作者注:锦衣卫衙门的驻地,现如今的西交民巷)到长安街,哪有秘密可瞒过破奴侯的慧眼。”

    许显纯也豁出去了,话语中直接点明锦衣卫里有破奴侯的细作,要是事情败露后果相当地严重。骆养性见许显纯如此上道,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许老弟有何打算?只要咱们锦衣卫能办到的事,哥哥绝不推辞!”

    “小人想要地字好牢房中的五个人,黄金一千两,白银二万两!不过这事儿不能急,至少需要一年到二年时间准备好后再办。”

    许显纯的请求骆养性当即就反应过来他的打算,地字号六个牢房里关押的是锦衣卫几个魏忠贤铁杆亲信。这几个人本身罪名不小,但都是锦衣卫中有真本事的高手,不但武艺高强还是善于化妆隐藏的高人。许显纯所选之人很符合骆养性心中所想人选。只是钱财上有些麻烦,要是他一下就掏出这么多金银,以破奴军细作探查能力绝对会发现破绽。

    “放人好办,用几个替死鬼人头可以充数。这几天锦衣卫死了这么多力士和校尉,借此混乱之际倒是一个好机会。可就是这钱不能由锦衣卫这里出,这么大笔金银进出是明眼人都能看的明白,此事稍微有些难办呀!”

    “骆大人放心,山西晋商与北边关外有大仇,直隶井陉出的劫案,虽然栽赃到奉国夫人的儿子侯国兴头上,可魏阉倒台后侯国兴家里好像只找到了四十多万两银子的财货。这么多脏银到哪儿去了?能不露声色地收藏脏银的只有破奴城宣慰使司下面的银广聚银楼。据传,晋商范永斗最近做了大买卖,赚回了数十万两黄金。这事儿动静这么大,居然瞒过了破奴城细作,就说明范永斗是个极为谨慎之人,只要派人把他找到个隐秘的地方,让他出银子不是大事儿!”

    许显纯说完骆养性好半天都没吭声,别说朝堂是个漏筛子,就是锦衣卫内部都靠不住。许显纯关在戒备森严的诏狱时日不短,居然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连这等隐秘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许显纯有了应对的法子,骆养性也就不再纠缠细节。他目光有些空明看着房顶道:“既然老弟已经有了盘算,老哥我就不多说了,锦衣卫的招牌不能示人,完事后可都得收拾干净了!”

    骆养性的暗示许显纯很是清楚,他可以出去主持这个事情,只是事情办完后需要杀人灭口。既然锦衣卫指挥使给出了底线,许显纯这个曾经的锦衣卫高官当然清楚该怎么办。两人拉近了谈话的距离,开始低声地商议一些具体细节。当第二天午时,锦衣卫诏狱中流传一些消息,说是原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暴病身亡,由于许显纯家被株连殆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在京城狼烟四起时,许显纯的死亡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毕竟大家都知道魏阉倒台后许显纯是个死狗,他的死亡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大。更何况锦衣卫诏狱就是经常死人的地方,在这个紧张时期死几个人太正常不过。这个消息当然会被破奴军侦缉处和情报处探知,不过情报处最近收集谍报的重点在建奴大军身上,而侦缉处则把主要心思用在探听朝廷动向上。

    崇祯皇帝自打犯了大错最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虽然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把内廷发给锦衣卫的圣旨交回大内,算是销毁了皇帝犯错后的证据。可朝廷文官们可就没有这么爽快,兵部尚书王洽倒是找了给皇帝下来的台阶,可崇祯皇帝下这个台阶是有条件。而且这个台阶给出的价码是崇祯皇帝无法忍受的事,王洽他们联名上书皇帝,要捉拿蓟辽督师袁崇焕进京问罪。

    兵部尚书王洽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蓟辽所有兵事都由袁崇焕一人掌控,建奴扣关在蓟州,袁崇焕这个蓟辽督师责任最大。况且赵率教带兵救援遵化被全歼,他袁崇焕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说蓟州防线本已成型,也几乎把建奴数十万大军堵在蓟州不能动弹,可袁崇焕自带了区区万余大军还遣散了先期打的很好的保定明军,致使建奴可以轻松越过蓟门天险。

    更为关键的是,王洽他们联名奏疏中提到,袁崇焕带大军尾随建奴大军追而不击。袁崇焕不但不追击敌军还在三河主持军议时,未经请旨擅自带兵驻防广渠门。其实稍微知道一点兵事的朝廷大臣们都知道,京师东南急需固守之地在朝阳门,这样一来连不但能防御朝阳门,顺道还保护住了东便门。大明京师有内外城之分,京师防御重点在内城,外城主要聚居的是百姓。建奴鞑子从东北而来,你堂堂督师不去驻防要冲却选择在较为偏僻的广渠门。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蓟辽督师袁崇焕的行为,都愈发觉得可疑。但崇祯皇帝早前有旨,袁崇焕负责京师东南和东北防御,赞画军机孙承宗对此也毫无办法。随着建奴主力陆续抵达京城北面,大明京师也进入高度戒备,京师大营官军几乎是全部上了各处城墙,京城各街坊百姓青壮也抽调了十万之众上城墙帮助官军运送守城器具。(作者注:明朝北京规制,先有坊再有街与宋时极为相像,街坊一词由此而来。)

    风雨欲来前的宁静总是那么让人不安,崇祯皇帝由于不能忍受兵部尚书王洽对他的质疑,下诏王洽回家待罪听勘,由赞画军机孙承宗视兵部事,署理兵部决策京师战事。然而,崇祯皇帝的这道诏书,不但没有压制住朝廷官员们对其早期决策的指责,反而引发了更大的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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