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走向食堂的一路上,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索秋渠的事,张姝云的事,都叫我难过。在熵所主导的这个宇宙里,一切存在终究都是没有希望的,但是因为这个,我们就该放弃努力、放弃抗争么?因为熵是永恒的、终将毁灭一切的,我们就该彻底绝望吗?因为万事万物都在熵的引导下走向混乱,我们就该放弃建设一个秩序化的世界吗?具体到人类社会中,因为真正的公平正义其实永远无法实现,我们就该放弃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吗?因为腐败是政治的必然产物,我们就该听之任之吗?因为**行业是人性与文明与生俱来的阴暗面,我们就该任由其泛滥吗?我不知道。

    我是outer theaology之子,我既无义务也无责任操心这些屁事。兴许我应该主动破坏这个世界、毁灭这个世界,那才是我的使命,才是我存在的意义。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忧心忡忡,忧心人类的命运,文明的命运。就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我毕竟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呢。

    紫凌书院里只有一百多个学生、不到十个教师,除非是到了教学楼、宿舍楼那类地方,不然想见到一个也难。午饭时间,魔女们都在食堂吃饭。蟾蜍怪也在,不过已变成了人类形态,变成了几个御姐系的美貌女教师。从我走进食堂那一刻起,直到我打完饭菜离开,差不多所有人都在一言不发地盯着我,食堂里静得像坟墓。张姝云也在,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始终盯着我看的人。

    我没心情和她们打招呼。食堂的工作人员大概也不是人类,否则见了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气氛使我想起了那些总在睡大觉的保安、门卫,他们应该也是某种异界怪物罢,肯定的。想来也怪,紫凌书院坐落在离阳城郊,怎么可能一直没被政府和军队注意到?要知道天朝是个多么和谐的地方啊!

    尽管知道了张姝云的为人,可我对她就是恨不起来。弑父杀母这等恶行对我而言毫无实感,似乎遥远得难以想象。我是被张姝云的美貌迷惑了吗?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女人。圣人固然有,但我不是。周风雪是我的最爱,那种爱无关欲望,不掺杂任何邪念;张姝云则不同,我对她没别的,只有欲望,满满的全是来自生物本能的冲动。索秋渠呢?仅仅是可怜,是同情。我觉得。

    “神子大人!”

    刚走出食堂没几步,我就被一个成熟女性极具魅力的性感嗓音喊住了。我慢吞吞地回身看去,只见一位变形为清纯御姐的蟾蜍怪正迈着猫步向我走来。她穿着一身形制保守、色彩朴素的女式西装,双手捧着一大堆书和文件,看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她容貌极美,绝非寻常俗艳可比,身材也是一级棒,从头到脚火爆得无可挑剔。

    “你又是哪位?”我没好气地问。看来小丫头说的没错,一个接一个都来了。

    “这么冷淡啊,余涣箐同学,”蟾蜍充满魅惑地一笑,“亏得咱们从前还见过面说过话,余大人对美女真是太不绅士了……”她故意做出一幅又委屈又失落的模样。见过面说过话??难道是……篝火晚会上那个领头的蟾蜍?

    “我叫赵湘城。那天晚上多有得罪,请多多见谅,神子大人。”她抱紧东西浅鞠一躬。

    没错,就是她。紫凌书院的教师,侍奉众神的类神,被称作“神仆”的丑恶蟾蜍,来自异世界的怪物,servitor of the outer theaology 。她就是其中的领导者,至少是凡事都走在最前面的家伙。现在我已经不必怕她,毕竟按道理说她也是我的仆役;可这份厌恶感依然保留着,不管她变成何等美女都改变不了。

    “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我只想赶快甩掉她。

    “大人要去大教堂?”

    “是又怎样?”

    “正好顺道,一起去吧。”

    “你也去大教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蟾蜍怪也要去大教堂。

    “嗯,有事要拜见一下风雪大人,顺便也和大人您聊聊。”赵湘城把东西乱七八糟地往腋下一夹,毫不避讳地贴上身来一把挽住我的左臂。胳膊被她那一对**夹裹于深川峡谷之内,个中滋味无以言表。我决定缴械投降。

    我们像情侣般挽在一块儿走着。起先谁都没说话,她可能是不想说,我则是尴尬得说不出来。魔女主动接近我,是希望精进她们的修为。神仆怎么也这样呢?神仆再怎么修行也改变不了身份啊。

    “神子大人怎么看张姝云?”赵湘城突然问。

    “咦?你说张姝云?”我万没料到她会从张姝云说起。她不是冲我来的么?我松口气之余多少有些失望。

    “她很漂亮不是吗?还很年轻,看起来很嫩。不对,说嫩也不对。该怎么说呢?又嫩又成熟,又纯又可怜,有时和少女一样可爱,有时却和熟女一样有魅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差不多。”赵湘城咬着嘴唇:“在这个书院里,张姝云也许不算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能令男人心动的。只要她想勾引男人,即使比她漂亮的女人也争不过她。大人不这么看吗?”

    “你到底想说啥?”我被她又羡慕又嫉妒的神色搞糊涂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大人好好**她一下?让她变成大人您的奴隶,变成您的狗,让她心里只有大人您一个,再装不下别的男人。”

    “等一下,”我止了步,客客气气地推开她,“你什么意思?我是触手怪,这没错,我承认。但我绝对做不了那么鬼畜的事。你和张姝云什么仇啊,非得这样子整她?”

    “您已经被她迷住了吧?”赵湘城不怀好意地笑道:“就算您不愿意,她迟早也会主动对您投怀送抱。那时您就顺水推舟帮我个忙不好么?反正是她自找的,有什么关系?”

    我当即拒绝了,想都没想:“绝对不行。她被ai弄疯就够可怜了,我不能那样对她。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你为什么恨她?争风吃醋?你爱上谁了?神仆也会恋爱?你若是能说服我,我就帮你。”

    “那还是算了吧。”赵湘城失意极了:“男人全都一个样,都会被她的楚楚可怜迷得神魂颠倒。咱们走着瞧,余涣箐同学。我倒要看看她扑进你怀里时,你能不能坐怀不乱。”

    “那个毅力我怕是没有。如果当真能帮她精进修为,我愿意试一试。”

    坐怀不乱不敢当,起码我不会“**”她,触手不是天生用来干这个的。男人对楚楚可怜型的女孩基本没有免疫力。子曾经曰过:怜香惜玉而心不动者,圣人也;怜香惜玉而心动者,凡人也;不知香不知玉者,禽兽也。再考虑到“美女和野兽”的经典狗血故事,即使禽兽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香玉吧。我不是禽兽而是怪兽,连我都心动了耶。赵湘城又输给张姝云了,这次是在我面前。

    “我回去了。”赵湘城变得冷若冰霜,头一低,对我敬而远之。

    “你不是要拜见周风雪吗?”

    “有空再去。再见了,神子大人。”她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才几句话我就让她失望透气了,成就感大大的!该死的蟾蜍怪,欺负索秋渠的蟾蜍怪,就该这样收拾你们,早晚把你们斩尽杀绝才好!我心里满是说不出的畅快,飞也似地冲进大教堂大门:“小丫头!索秋渠!午饭……”

    张姝云在大教堂的中堂里。

    事出突然,我愣了一下,快步走进中堂把午饭放到桌上:“原来张姝云同学来了……一起吃饭如何?哦,对了,你好像吃过了……再吃点儿不?”我没话找话。她怎么这么急啊,上午不是刚见过一面么。

    张姝云低着头,好几分钟没动静。我正纳闷儿,她猛地抬起头望着我的双眼,满脸通红地、仿佛鼓足了好大力气一般说道:“神子大人,请和我睡在一起吧!”

    “啊?!”我心里顿时数万头小鹿乱撞。这也太快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神子大人每天独自过夜太可怜了啦!从今晚开始,请神子大人和我一起睡吧!”张姝云又害羞又紧张,双手不住地发抖。

    “笨……笨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禁六神无主:“男女授受不亲,睡在一起可怎么使得。坚决不行,绝对不行。”

    “神子大人担心什么嘛,我是侍奉theaology的魔女,切身领受神子的教导是分内的、必须的呀。”看来张姝云今天是铁了心要把我拿下。

    “喂喂喂,你可是女孩子耶,这种事要提也得是我提出来,你怎么能这么主动?淑女,淑女,矜持,矜持!”我有种想逃命的冲动。张姝云急了,直接扑到我怀里一把抱得死死的:“神子大人!我求您了,求您带我走吧,带我到‘那边’去……”

    “请你冷静一下,清醒一下,张姝云同学!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我奋力推开她。怎么没看到索秋渠,有事出去了?小丫头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出去了?随便谁都行,快点儿出现救救我啊倒是!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把持不住……

    张姝云变了脸。她收回身子站好,冷冷地问:“大人看不上我?”

    她神色突变的样子和赵湘城一模一样。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神子,但我的意识仍是人类的。我不爱你,所以我不能碰你。没有爱的**是灾难。”我正襟危立。

    “我明白了。”张姝云脸一沉,开始动手脱衣服:“大人对我没爱情,可是欲望呢?大人说自己的意识仍是人类的,那好,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我可不相信您是什么天生圣人……”“你干什么!快住手!”我想阻止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别碰我!”她已经解开了衣扣,少女青涩而充满诱惑的美丽身体跃然凸现在我面前,光滑的肩膀,精致的锁骨,饱满的前胸……我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她褪下轻薄的蕾丝文胸、内裤,**着跪在我面前的地上。她脸颊彤红,秋波四淌,丁香微吐,一副失神的样子,全然不似上午那个纯洁无暇的小姑娘了。

    “神子大人……”她羞涩异常地向后侧仰着,两腿并紧蜷起,身体扭曲作妩媚无比的挑逗姿势,一手恰到好处地掩住胸部,一手渴求地伸向我:“……我……一直等着大人呦……来吧,大人,请尽情地**我、蹂躏我吧,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呦,只要能让大人满意,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呦……”

    就算是柳下惠再世,此情此景怕也难以自持。我快要疯了。这样子不行!我咬紧牙关一转身,射出几条触手挑起衣服来披在她身上,大口小口喘着粗气说:“你今天太累了,张姝云同学,快回去休息吧。别这样,周风雪大人随时会回来,叫她看见不好。”

    张姝云委屈得哭了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我生平头一次感觉这个身体快不是我的了,神经稍稍放松一丁点儿就会失去控制。本能的力量原来如许之大,我真是太轻敌了。不对,这算是本能吗?我现在的身体完全来自异世界,它怎么可能对人类的女体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惊恐万状。这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是本能还是人性?若是从前,我会想当然地用“本能”二字来为自己对异性的邪念开脱,可现在不同,我现在的身体本不可能对人类的女体产生反应,可我仍然**焚身,五脏六腑都要烧成灰了。冲动究竟来自哪里?难道是来自我那尚属人类的意识?这种“本能”是从人性里生出的吗?我恍惚中好像在一片无比陌生的原野上狂奔,无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没有记忆,没有目的,没有希望。这种感觉让我恐惧得几乎窒息。

    “精彩的一出呢,好狗狗。”

    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楼廊里传来。原来小丫头在啊,可恨……这就是心理学和文化学上说的“人人都有窥淫癖”吗?小丫头也未能免俗。

    “你明明在嘛,怎么连句话都不说?”我颓然坐到椅子上。看样子张姝云也没想到小丫头就在大教堂里,她吓得缩紧身子瑟瑟发抖,俨然一只冻坏了的小猫。

    “我如果继续旁观,狗狗还能坚持多久?”

    “……马上就会沦陷吧……”谁受得了这煎熬。

    “不奇怪吗?现在的你体内没有杏仁核、下丘脑、伏隔核、睾丸等器官,也没有多巴胺、睾酮、促黄体素释放素、催产素等激素,你对女体的反应怎么还这么大呢?”小丫头和我真是心有灵犀。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科学家。”

    “算了,先不说这个。竟能撑这么久呢,我的好狗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呵呵呵。不过呢,就算狗狗真的做出什么不健康不纯洁的事来,我也会原谅狗狗的呦……”小丫头的荷叶边蕾丝长裙从楼廊的黑暗里飘出一角,微微轻舞着:“……张姝云姐姐,你的胆子真大,明知道我就住在这里,还敢堂而皇之跑来勾引我的好狗狗。好厉害啊你……”

    “风雪大人……”张姝云慌忙正跪稽首,额头在地上磕出血来:“……我没看见您,以为您不在……我把这里上下跑了个遍,可是……”

    “住口!”

    张姝云不敢再说话,身体战栗得几近抽搐。

    “滚吧,”小丫头喝令道,“再敢纠缠余涣箐,我就要你万劫不复!余涣箐是我的狗,我一个人的狗!不许你们碰他!”

    威严有如漫天雷暴云的恐怖声音。天花板都震得尘屑乱坠。

    张姝云狼狈不堪地夺路而逃。美女裸奔煞是养眼,可惜只敢看不敢碰,不然小丫头一嗓子就能把我给震碎。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信的话有两句,其一是男人对女人说:“放心吧亲爱的,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其二就是女人对男人说:“没关系亲爱的,我不在乎你出轨。”

    待大门关好,我忍不住问道:“索秋渠去哪儿啦?”

    小丫头不理我。我这才察觉问得不好,赶快设法弥补:“饿了没?虎皮辣椒在这儿……”

    “哼……”

    气哼哼的、爱答不理的声音。有必要这么生气么?我不是没碰张姝云吗?

    “下不为例哦。”小丫头说。

    “什么?”

    “我说下不为例!”

    “哦。”我强忍住笑,忍得肚子疼。

    “别以为我是在吃醋,谁会吃你的醋啊,笨蛋触手怪……”小丫头的小嘴肯定撅得特别可爱。

    “我没说你在吃醋啊。”

    小丫头好像颇担心:“我劝你还是别再和张姝云来往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还能怎样?用魔法吸干我的精气?”

    “世上没有魔法,只有未知的科学。‘一切足够先进的技术,乍看之下都与魔法无异。’她们虽被称为魔女,其实与所谓‘魔法’毫不沾边。她们的力量来自theaology,那是尚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强大力量,但只要人类能存在足够长久的时间,科学早晚会破解其中奥妙。‘魔女’只是俗人对她们的称呼罢了。如果你可以自如运用身为神子的力量,区区一个魔女当然不算什么。可是你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呢,万一张姝云图谋不轨……”

    “怎么叫‘图谋不轨’啊?她还能吃了我不成?”我心想有那么夸张吗。小丫头还是在吃醋嘛,呵呵。

    “那可不好说。她吃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自己的父母都吃掉了,你是她什么人啊,她凭什么不会吃你?”

    “那还真得小心,”我还是不在乎,“反正就在书院里,出事了你救我不就好了?”

    “谁要救你啊!吃了你最好,吃得干干净净,省得你再来烦我……”

    “这可是你说的,”我笑道,“那我真去找她了啊,不管她到底想干什么,我都不再回来了啊。”

    “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死狗,臭狗……”

    她不说话了。真生气了?我索性也不再理她,拍拍屁股起来,端了饭送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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