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来了。

    刺骨的寒意平静了我,使我望向明月,以止水之心接受她止水一样默然的洗礼。

    寒冷真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寒冷能使人冷静,使人清醒,使人理智,使人克制,使人更好地压抑内心的欲望与邪恶。

    但寒冷又是混乱的象征,是地狱的信使,是末日的催化剂。它将为我带来最终的,也是最大的欲望与邪恶……

    它们已经来了,来自死星。

    末日,正在逼近。

    我感觉得到它们。它们本不存在,因此是无法被感知的。你如何能察觉不存在的存在?可是很奇怪,我一向仿佛能感觉到它们的来临,它们所带来的哪种可怖的……压迫感……

    可是,它们到底是什么?它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没人知道。没人见过它们,没人可能见到它们。我们称它们为“群”,我们只知道,它们来自死星。

    而对于居住在象牙塔顶端的学生们来说,无论末日还是“群”,好像都太过遥远了,虽然他们自己其实就时时刻刻在地狱边缘的徘徊状态中求着生活。我也一样,也未能免俗。绝望是属于未来的,当前似乎大可不必去考虑它。我幸福地沉迷在自欺欺人的幻觉和由暧昧的假象、善良的谎言编织成的五光十色的泡沫里,烂醉如泥,乐不思蜀,哪怕“群”已来到了我的鼻子底下,我也毫不在乎。

    送完围巾没多久,我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在一次晚上的约会中,我递给了晓雯一张纸条,上面是我随手胡写的一首馊诗:

    “独对婵媛兮,撩人心簧。欲言未敢兮,吾思茫茫。秋水若凝兮,执手相望。伊人不语兮,使我彷徨。何得丝桐兮,诉此衷肠?黯然涵止兮,寂寞神伤。”

    这个馊诗非常好懂,晓雯一定一眼就看透了其间的意思,可她却默默地低头看着,好久没有说话。

    她终于怯怯地问了出来:“你……是什么意思?……”她仍然没有抬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神色。

    我的两腿在微微颤抖:“我写得很直白了,你看不明白吗?”

    “我……我怕误解你的意思……你给我解释一遍吧……”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几次欲言又止。拉芙克莱芙图书馆里静得出鬼,她一直低头无言地看着,一直没再说话。

    我说不出口,可又不能让气氛一直这么僵着。百般无奈,我只得提起笔来,在纸上把这首馊诗粗译了一遍,呈给她看。她面无表情地看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毫无语气地说道:“既然大家都喜欢写,那我也写吧。”说着便翻开记事本,提笔写起了回文。

    我当然知道她会拒绝我。不用去猜,结局是注定了的。即使她愿意,出于一个女生的矜持,她也一定会拒绝我的。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她能够答应我,接受我这负罪之爱。我的欲望又一次燃烧到了极值,升腾到了顶点!如果她答应了,万一她答应了,那,那就是彻底拧掉了我那沸腾着熊熊欲焰的情感的阀门!我会将她死死地搂进怀里,搂得她窒息过去;我会像狂暴的野兽那样死命地吻她,直至她昏迷不醒;我会用我那像白洞喷流一样无可阻挡的滚烫激情永远地吞没她,让她淹浸在我的欲望之海的最深处,让她永远无法醒来!她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她的灵魂,她的肉体,她的贞洁—— 我要占有她,占有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她是我的!

    可怕!……多么邪恶的思想!……我被自己吓坏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晓雯还在写着,写了快一张纸了,而且字很小。有必要写这么多吗?行或不行,一两个字足够了……我忐忐忑忑地在一片死寂中等待着,静静地望着她。我从没坐得离她这么近过,这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揽住她的腰,近得一探身就能吻到她的脸……我拼命镇压着心中腾跃直上的邪念,我咬紧牙关坚持着,与强大的本能作着前所未有的惨烈搏杀。克制,一定要克制;因为你爱她,所以你一定不能伤害她!

    “拜托,还没写完吗?”我不知不觉中将这句话问了好几遍。她有点儿生气地说:“你再催,我就不让你看了!”看架势我真的把她惹烦了。不过她这一句似怒非怒的呵斥倒像一大盆子冰水,一家伙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激灵。我立刻清醒了几分,这才发觉我方才与她说话时的口气和语调都是带着调戏挑逗意味的!差一点就彻底失态了,好险!

    又不知坐等了多久,她终于放下了笔。她那张纸几乎写满,可她只把最后几行撕下来递给了我。原来,上面写的那么多,都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草稿而已。

    压抑与煎熬中痛苦的等待,终于落下了帷幕。对我来说,这段时间简直比一银河年还要漫长。梦想与现实谁能打倒谁,即刻就见分晓。

    我颤抖着接过这张撕得参差不齐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如果说你最近老是失眠是因为我的话,那么我只好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了。喜欢是你的自由,外人无法剥夺他的权利。至于我现在对于感情的事似乎真有些麻木了,分不清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跟你聊那么多只是觉得有些话有必要把它说出来,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做知心朋友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接受你送的东西也是因为只想作为朋友,或者不想让你掉链子。不知道我是否误解了你的意思。”

    我把纸条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很失落,可是也很坦然。情理之中,意料之中,没什么可说的。反正,我不会勉强她。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早已猜到会是这样!”我取出早就写好的又一首馊诗交给她:

    “红雪凄艳逐水零,死烬缕烟缠流萤。总是白杨有意、静雯无情,此中哀楚诉谁听?”

    她微笑着看过,把两首馊诗都小心地收好,又拿起笔来写了一封回文与我。这次写得很快,也很简短: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作为一个倾听者。跟你聊天,我知道了好多不知道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学习吧。如果你觉得很压抑,那就还是写或者对着书大声地说,这是你的习惯。”

    熵姬又一次打败了我。但我依然抱有幻想。我幻想着晓雯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她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可今晚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晓雯曾经问过我,男女朋友分手之后,是不是还可以做普通朋友呢?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对她说,不仅男女朋友如此,即使是夫妻,离婚之后也可以并且完全应当是朋友的。本来嘛,无论男女朋友还是夫妻,双方在感情上都是对方最亲密的人,可为什么原有的关系刚一解除,就立刻变得形同陌路、比原本不相识的人还要疏远呢?

    我当时真幼稚。我并不晓得一个人的感情受伤之后会有多么苦恸。但既然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便又自讨苦吃地为自己树立了一座与地平线溶为一体的空中楼阁。无论怎样,我都要试着去追求一下我所相信的东西。

    是的,她没有接受我的爱。但暂时,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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