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涣箐偷笑着走出浴室,在屋里傻站了片刻,拿好钥匙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的和谐音效依然华彩迭起,没半点儿消停的兆头。这帮家伙得吃多少药才能这么猛啊?真叫人羡慕嫉妒恨……余涣箐暗自叹着气,缓缓踱至接待厅。老板娘仍在吞云吐雾,长长短短的烟蒂将柜台上的烟缸插得跟海胆一样。

    “不睡吗?”余涣箐冲她打招呼道。

    “你俩不走,我睡不着。”

    “……”

    “坐吧。”老板娘指指身边的沙发。

    “哦。谢谢。”余涣箐往沙发上一坐,竟然“噗”的一下冒起老大一团飞灰,呛得他差点儿咳出来。我说大姐啊,你们这沙发就从没擦过么!?……

    “你该感谢我,外国佬,”老板娘毫不客气,“要是换家店,打死也不会让你俩进门。”

    “为何?”

    “我今天告诉你,明天条子就上门了。”

    犯得着惊动国家机器吗?!瑟琳娜又不是恐怖分子……“没想到给您惹了这么大乱子。但我俩真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

    “马许庄园不还在吗?咋不去那儿?”老板娘突然丢给他一棵救命稻草。

    余涣箐一愣:“马许庄园?”

    “在圣螺湮海湾的西南角,坐车半天就到。马许家族早就嗝屁冰凉了,但马许庄园一直没变卖,也没收归国有,方圆几十公里荒无人烟。实在无家可归就去那儿住呗,何苦躲在小旅馆里。”

    余涣箐脑子直发懵。这惊喜来的也太突然了点儿,与其说是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说是天上掉馅饼,叫他迟迟不敢下嘴。这老女人的话能信么?她万一和蓓蕾妮丝是一伙的呢?马许庄园是不是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俩往里蹦?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姐姐好像和马许家很熟?”先套套近乎再说,看能否多问出些东西。

    “谈不上。伽塔罗涅人对旧贵族都有耳闻。”

    “好像……马许家在本地很受排挤?”

    老板娘不以为然地笑笑:“自作自受。”

    “此话怎讲?”

    “知道太多会死人的,先生。”老板娘瞪他一眼。

    “……”

    “不说了。你天亮租辆车,带马许小姐到庄园去。记住,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我和我的店,不然你就等着被阉吧,外国佬。”

    十二

    余涣箐回到房间时,瑟琳娜已然出浴,正裹着浴巾坐在床头,手拿一张不知从哪儿扒出来的气泡膜,“啪叽啪叽”地捏着玩。她的气色好了许多,基本恢复了初见时的神采,只是略显疲惫,仿佛大病初愈。

    “你也爱捏气泡膜?”余涣箐失笑道。

    “嗯。您也是?”

    “同道中人啊。我无聊时能一捏几个钟头。”余涣箐耸耸肩:“呃,和你商量个事行吗?”

    “您请说。”瑟琳娜放下气泡膜,端端正正坐好。

    “那个,嗯,你家的庄园还在不?”

    “在啊。”

    “想不想回去住?”

    瑟琳娜闻言一怔,随即叹口气说:“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庄园那么大,自己住着怪害怕的。而且我也没钱维持,出来住轻松一些。”

    “暂且去那儿躲躲呢?总在这儿东躲西藏可不是长久之计。”

    瑟琳娜沉吟稍许,似含羞赧地冉冉抬头,双眸浸满期盼地呆望着他:“……您陪我去吗?”

    “当然喽。你若是同意,天一亮我就租辆车带你到庄园去,住些日子避避风头。到时候全靠你带路了哦。”

    “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

    “听您的。”瑟琳娜像个小孩似地使劲儿点头。

    余涣箐脱去外衣,走到另一张床前:“你也累坏了。早点睡吧。”

    “我还不困。”

    喂喂喂,遭了那么大罪还如此精神……妹妹你是超人吗?!算了,趁她还没犯困,赶紧问点儿正事……“……马许小姐,恕我唐突一问,你和华特立小姐有什么恩怨吗?她是什么人?那只怪物是什么东西?……那个,我只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没关系,”瑟琳娜的笑容无比温柔明媚,“已经把您扯进来了,晚说不如早说。嗯,您早知道了吧,我和华特立小姐都是旧贵族后裔。伽塔罗涅史上诸多旧贵族,有后代延续至今的只剩马许、华特立两家了。蓓蕾妮丝·华特立是华特立家族唯一存世的后裔,我则是马许家族唯一存世的后裔。

    “在伽塔罗涅,所有旧贵族藏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我们两家也不例外。拉芙克莱芙山庄大火之前,华特立家本是伽塔罗涅权势最大的贵族,人丁兴旺,富可敌国。时任家主苏泊比亚·华特立治家有方,在神学上也造诣颇深,与伽塔罗涅教会交往甚厚。可就在茵苔萝佩出生前十年,教会突然声明断绝与华特立家的关系,并宣判华特立家为‘邪教异端’,号召天主教众对华特立发动‘圣战’。几乎与此同时,苏泊比亚也正式向教会宣战了,他向人们鼓吹‘基督再临’,声称神的福音已经再次化为肉身,新的救主基督已经诞生凡尘;这再临人世的圣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泊比亚的长子—— 安诺恩·华特立。

    “听到如此歪理邪说,可想而知教会与教众有多么愤怒。一天深夜,来自伽塔罗涅各地的天主教徒集体冲击了华特立庄园,声势浩大得连警察和军队都缩头不出。第二天早上,就在大家都以为华特立一家必死无疑之时,苏泊比亚却和妻子一同出现在阿祖尔-格拉娜街头,趾高气扬,一脸傲慢,依旧向人们鼓吹他的‘基督再临’。事情不了了之了?教会妥协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但很快大家就发现,那天夜里参与冲击华特立庄园的人—— 包括教会的人和四面八方赶来的信徒—— 全部一个不剩地失踪了,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伽塔罗涅教会也是人去屋空,教堂被荒废,组织再也没能恢复。其后几十年间,前来阿祖尔-格拉娜寻人的失踪者家属络绎不绝,阿祖尔-格拉娜甚至因此形成了一门产业,没少从中获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失踪者至今下落不明,无论是死是活,一个被找到的都没有。至于苏泊比亚口中的‘救主基督’,那位安诺恩·华特立,没有任何文献、野史或传说描述过他,流传下来的只有他的名字。后来的事我都跟您讲过了。在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和安诺恩·华特立的婚礼上,拉芙克莱芙山庄燃起大火,伽塔罗涅的旧贵族时代至此终结。

    “但是华特立家族种出的恶果贻害无穷。直至今日,阿祖尔-格拉娜依旧没有像样的天主教会,人们对华特立家仍是又敬又怕。更有甚者,伽塔罗涅民间渐渐形成了一种黑暗信仰,即信仰安诺恩·华特立及其‘在上的父’。他们相信安诺恩并没有死,只是潜伏起来,等待时机成熟重返人间,开启连接人世与天国的大门,彻底变革整个世界。当今的阿祖尔-格拉娜,我估计仍有十之四五的市民持此信仰,他们尊奉蓓蕾妮丝·华特立为先知、为教主,服从她的号令,唯她马首是瞻。阿祖尔-格拉娜深陷在被无形力量操控的恐怖氛围里,就连市长也说不准自己的父母、妻子会不会是华特立家的信徒,所以政府始终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闹太大就行。”

    怪不得蓓蕾妮丝给我安排工作那么容易,原来如此厉害,真是细思恐极啊。一不留神竟惹到了邪教头目,余涣箐脊梁上直冒冷汗。

    “那么你家呢?能说吗?”余涣箐问。

    瑟琳娜点头道:“我家最开始是站在华特立一边的。可是到后来,有一位女性家主,尤拉莉亚·马许,挺身而出反对华特立。她的下场很惨,被狂热崇拜安诺恩的教众绑在四臂十字架上活活烧死了。我家因此成了‘叛徒’,永世不得翻身,就像您现在看到的。”

    喂喂喂,华特立家说了那么多,到自己家这儿几句话完了!果然是个人都会徇私啊……算了,满足我这么大好奇心,就不计较这个了……“……唔。那么,咱们接着上回的聊吧。大教堂竣工当晚发生了什么事?”

    瑟琳娜摸摸额头笑道:“您思维跳跃得好厉害,我都快转不过弯了。嗯,接着上次的说。大教堂竣工当晚,华特立的教众好像惊蛰了似的,一下子尽数涌上街头,转眼云集了数万人,举着四臂十字架向大教堂进军,高喊着‘为茵苔萝佩和安诺恩补完婚礼’一类的口号。当游行队伍前进至大教堂门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突然发生了:‘它们’来了,成群结队,铺天盖地,包围了大教堂和那数万名信徒。待天亮之时,大教堂门前出现了一座白花花的小山,由数万具人类骨架乱七八糟堆成,每一具都被剔得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剩,骨面光洁得像上了釉,阳光一照白得晃眼。数万市民一夜之间化作白骨,阿祖尔-格拉娜不仅元气大伤,而且凶名远播,市民不敢定居,商贾不敢入境,萧条了好多年。时过境迁,城市重新热闹起来了,但大教堂始终无人问津,成了阿祖尔-格拉娜的禁忌之所。从我记事时候起,只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国人去过,但他们没有一个从大教堂里出来的,除了您。”

章节目录

熵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瑾错余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世界2 重逢 11,熵姬,笔趣阁并收藏熵姬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