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无意攻击王欣诚的部队,这更让山西绿营的俘虏感到怒不可遏,不知道谁第一个跑到船边向着岸上的清军破口大骂起来,很快莫怀忠等在甲板上的军官也纷纷利用这个特权,用尽全力向王副将的军队喷吐着他们的愤怒。在这些军官的影响下,那些被关在甲板下的山西绿营士兵虽然上不到甲板上,也在船舱里跟着一起怒骂起来。

    “断子绝孙的王欣诚!”

    “兔崽子!”

    “千刀万剐的王贼!”

    上千人的谩骂声最后响得如同雷声一般,滚滚向岸边袭去。

    甘陕绿营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他们就听出了其中的山西口音,意识到擦身而过的明军舰队中大概装的是山西绿营的俘虏。

    “是那帮山西佬么?”王欣诚的标营指挥在恩主身边,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肯定的了。”王欣诚颇有点唾面自干的意思,虽受千夫所指,但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肯定是那帮猪仔。”

    “猪仔?”标营指挥有些疑惑地追问道。

    “嗯,这是邓提督的原话。”

    在和王欣诚达成协议后,心情愉快的邓名随口称王欣诚为卖猪仔的,但马上就意识到那都是华人的血泪史,在反省自己用词不当的同时,对这个字眼绝口不再提了。但王欣诚却听清楚了,牢牢地记住了这个词。一开始他觉得似乎用牛仔称呼这些被卖掉的山西佬更妥当,毕竟他们都是被折算成牛付给明军的,但细细一品味,王欣诚觉得这个词确实很妙。

    “哈哈,确实是一群肥猪啊。”标营指挥哈哈大笑起来。

    交易结束后,邓名按照惯例要付给王欣诚回扣,而王欣诚也意识到他一口气把辅兵都卖了会影响战兵的行军,就找邓名要了一些陕西民夫和几条船。现在王欣诚的士兵把辎重放在船上,不但行军步伐轻松,也完全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会有明军的水师冲出来抢夺他们的盔甲。

    完成交易后王欣诚也没有独占全部的好处,所有的军官和一百多个老兵每人都得到了一张释放证明。邓名保证见券放人,只要清军不曾杀害明军的俘虏(无论是不是属于邓名所部),那么这张释放券就不会被无视;理论上在战斗中给明军造成损失也不会导致释放券无效。但邓名有言在先,只有被俘者进入他的战俘营后这东西才有被认定的机会,如果因为激烈抵抗而导致愤怒的明军士兵拒绝持有人投降的话,邓名当然也不会追究他手下人的责任。

    每个拿到释放券的清军士兵都小心地把它珍藏起来。有了这个东西后自己的性命也就有了保证,前提条件也都牢记在心,今后他们不会再杀明军的俘虏了,因为这基本等于自杀;上了战场就更好办了,反正打败了也不会丢掉性命,那还拼死抵抗干什么呢?

    没有领到释放券的四百多个绿营新兵非常眼馋,不过他们还没有为王副将立下军功,交情显然也没到。不过军官们向这些新兵保证,只要他们以后在战场上勇敢作战,就可以得到释放券作为奖励——拿到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不必勇敢作战了。

    “那些在船上骂人的,就是没有免死券的山西佬。”不少机灵的军官还趁机教育手下的士兵:“知道他们是什么下场么?他们都要被送去藏区,邓提督会用他们和食人生番换牦牛。那些番子有的是牦牛,就好吃个人肉。所以你们记住了,以后好好给王将军出力,不然就等着去喂生番吧。”

    押送俘虏的明军舰队从重庆城旁边驶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俘虏运输船上的明军官兵都如临大敌,生怕被俘的军官又一次开始“集体跳江自杀”行动。因为所有的俘虏都是按人头和王欣诚折算了耕牛的,明军在把俘虏送上船以前也统计了数字,邓名并向押送的军官交代过:这些俘虏都是珍贵的劳动力,能够为成都政府创造财富,将来纳税后还会是兵源和税源,因此不允许虐待俘虏。如果在俘虏运输中出现了严重的减员,押送军官都要受到斥责,指挥官可能还会面临惩罚。

    因此明军官兵对这些俘虏相当客气,见到有人落水时,第一时刻想到的是救人而不是放箭,甚至连不幸身亡者的尸体都被尽可能地打捞起来,以便向邓名证明这些人是“自杀”而不是被“虐待致死”的。

    莫怀忠对这些政策自然一无所知,看着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山城重庆,他满心的悲凉和惆怅;而船舱中的士兵们得知已经驶过重庆时,也出现了低低的呜咽声。这些山西汉子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他们作为战兵,十个人里有九个会活活累死在军屯里,再也没有向孙思克和王欣诚讨还公道的机会,对命运的绝望让他们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

    万县——重庆战役仍在继续,十数万明、清官兵仍在进行着艰苦的战斗,不过对于这些越过重庆的俘虏来说,这场战斗和他们再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又过了几天,在李国英仍尝试着突围、而邓名全力阻击的时候,明军的舰队抵达了叙州,并在这里把俘虏放下岸,交给袁象清点——押送官员自认为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俘虏下船时一个个红光满面。越过重庆后,押送的明军军官甚至允许士兵分批上甲板放风,以免他们在船舱里憋出毛病来。

    出乎押送军官意料的是,叙州知府袁象亲自来岸边迎接这些俘虏,得知有上万名俘虏将被送来这里然后转运成都后,整个叙州都轰动了。

    “兄弟们饿了吧。”袁象清点过人数后,笑容满面地把绿营的千总、把总都请到紧急搭建起来的大帐中,招待他们的食物很丰富,不但有新鲜的江鱼,蛋花汤,甚至每个军官还有一小壶新酿的酒:“快吃吧。”

    莫怀忠怔怔地看着眼前碗里雪白的大米饭,这明显是刚刚收获的新稻,然后又掂了一掂分给他的一小壶酒,满满的,足有二两重。周围其他人也都在发愣。莫怀忠趁人不注意狠狠地抽了自己脸颊一巴掌,很痛,不是在做梦。莫怀忠周围的军官们也抽脸的抽脸,掐大腿的掐大腿,忙得不亦乐乎。明军的叙州知府亲自来迎接他们这些俘虏,提供的饮食更不用说,简直就是以往大捷归来的待遇——就是明军想招揽他们做炮灰,好像也没有必要这样吧?

    袁象自从到了叙州后,一心想大展拳脚,把叙州建设得红红火火。不过就算刘晋戈是他过命的兄弟,也不可能在成都还急需劳动力的时候把大批的居民送来叙州——同秀才大部分也不愿意离开已经逐渐有了起色的成都,跑到叙州这个地方来,毕竟叙州的大部分物资还要仰仗成都供应

    袁象简单地计算了一下,要想让叙州的盐业和造船业大发展,他需要十万以上的工人,为了养活这些工人,他还需要至少这个数量的农民,为了满足农民和工人的需要,也为了让低税的农民心甘情愿地把余粮拿出来交易,袁象还需要大量的渔民、纺织工、铁匠、养殖户——这些人员成都现在自己都不够,不可能大量提供给叙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劳工荒让一心想大展宏图的袁知府愁得都生了好几根白发出来了——老袁家可没有少白头的传统,袁知府头上的几根白发真是太违反家族常理了。

    这次邓名在叙州暂住的时候,袁象几乎每次会面都会提出搬迁人口的问题,但邓名也帮不了他多少忙。成都的人口眼下总共只有不到三十万,而刘晋戈一直在大叫成都府至少需要百万劳动力才能满足基本要求,就是五百万也不嫌多——现在刘知府恨不得邓名明天就去武昌把湖北搬空。

    因此,刚一听说即将有上万俘虏过境后,袁象就下了决心要全力截留。这些绿营军官显然是俘虏中的骨干,袁知府抛下一切俗务跑来款待他们——因为没有人口,俗务也没有多少。

    “肉馒头,随便吃!”在袁知府的大营外,叶天明带着手下的掌柜把铜锣敲得震天响,一屉一屉的馒头冒着热气,在俘虏面前摆成一座小山。和袁知府一样,叙州的盐商一个个也都觉察到了难得的机会,已经在岸边等候多时,俘虏们一下船他们就迎上去,想尽办法要让他们自愿留在叙州。

    “叶老板,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几个彪形大汉冲进了盐商的队伍,为首的是个叙州船行的老板,带着伙计们来抢人。虽然他和叶天明一样都是刘曜的辅兵出身,但事关商行的生死存亡,川军的战友情谊也得向后放放了。

    “来我们船行吧,”船老板说干就干,重重地一掌拍在一个山西人的肩膀上,沉重得就和他那根因为缺乏伙计而不得不摆在河边的新船的龙骨一般,这毫无预兆的一击差点把俘虏拍倒在地:“一天三顿饭管饱,学徒期也有二十元的月钱,学得快还有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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