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吟唱,秋日凛冽。

    猎氏兄弟二人原本一路低头疾走,此时头顶上的斜阳蓦地被阴影挡住,不由得对视一眼,神色惊诧,先后抬头朝山谷上方看去。

    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个数丈大小的暗影,远远投射在身侧崖壁上,来者是何物却没能看清。

    “我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得将此处发现的异状告诉众人,好让大伙有个准备。”猎壮神色一紧,随即迈步疾走起来。

    猎西陵亦不多问,暗中加快速度,朝原路尽快折返。

    到得歇脚处,只见元问孤身站在不远处的山崖上,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元问师兄,你呆在那里作甚?”猎西陵心知元问平素里极喜热闹,倒不似此般冷清之人,私下里关系极好,便径直问出声来。

    “喔,小陵,没什么。我只觉得谷中的黄昏时分似曾相识,百无聊赖之下,便到此处领略一番罢了。对了,你们兄弟俩该不会是偷偷溜去切磋了吧?”

    “嗯,我们先前沿着谷底往前走,居然发现山谷尽头被一座山峰挡住,成为一处绝谷。看来明日,我们还得大费力气,攀山而过。”

    “一起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对了,元问师兄,你且先下来,待会我有要事告知郑师兄与赵师姐,你也一并听一下。”猎壮言语干脆简洁,神色肃然,一面疾走,一面道出缘由。

    元问不再多问,须臾便从高处下来,与猎氏兄弟一同赶回歇脚处。

    见到郑晟与赵欣二人,猎壮也不啰嗦,开口道:“郑师兄,赵师姐,猎壮有一事相告。”

    郑晟见猎壮一路沉默寡言,此番神色凝重,淡淡一笑道:“师弟请说。”

    “方才我与小陵尤觉时间尚早,心痒难耐,便沿着山谷出口处觅地儿练习。在返回途中,看到一个数丈大小的身影自谷间掠过,我猜测这多半是山中猛禽。”

    赵欣神色一紧:“可看清那大鸟长什么模样?”

    “这倒没能看清,此途愈向上走,山谷便越窄。那大鸟一掠而过,根本不及看清。”猎西陵回顾方才情形,郑重回答。

    “无论是不是猛禽,如今我们都得全神戒备,以免补救不及。罢了,今晚就由我来守夜吧!”郑晟即刻吩咐道,末了转头朝赵欣微微颔首:“赵师妹,你赶快去告知钱师兄他们,也好使得天音众人有所提防。”

    “此般甚好!”赵欣再不迟疑,御剑朝天音众人歇脚处掠去。

    郑晟安排停当,便一跃而起,飞落到谷旁山崖上。寻得一个平稳山石,当即坐定,趁着天色未暗,闭目养神起来。

    待得赵欣传讯回来,又吩咐了一番,五个新晋内门弟子一番合计,便也寻觅地儿相继睡去。

    猎西陵闭上眼睛歇息了会儿,尤觉睡意全无,复又睁开眼来。

    山谷内部渐次被夜色笼罩,视野尽头已不足十丈。见自己用尽全了也无法瞧得更远,猎西陵便想起自身修炼的气机之术。

    这下不靠眼睛,只凭自身气机探查,竟能将二十来丈内的景物容纳于胸。眼见这二十来丈内,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他甚至能听到不远处,天音众内门弟子匀称的呼吸声。

    “不知将自身所有气机凝成一丝,自同一个方向上看视效果怎样,能否看得更远一些?”猎西陵一念未止,便调动自身气机,眨眼间朝同一个方向探视而去。

    这不试不要紧,一试之下却是大吃一惊。原本他那只能观察二十丈以内事物的‘气机’,竟霎时提升至五十丈开外。

    猎西陵压下心中狂喜,操纵着气机自谷口方向看去。五十丈内依旧没有半分异动,不由得微微放松。回过神来,继续操纵着那丝气机,朝身周扫视一番。

    他心念掠过坐在山崖上的郑晟,只见他眉头微动,手按腰部。此刻虽说闭着眼,耳廓却紧竖,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四周的变化,依稀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操纵手中方器,顷刻间轰杀而去。

    猎西陵见他对自身气机并没有半分察觉,大胆了不少,便朝山谷上方细细查看了一番。其后才将气机收回,转头朝天音众人的方向探视而去。

    他操纵着气机一扫而过,只见一众天音大宗的少年们,此时委身在一块巨大山石下已然睡熟。气机再扫,便看到端坐在周婉身旁,眉头微皱的云紫衣。

    只见小少女鼻头微微皱起,也不知道睡梦里梦到了什么。猎西陵见得少女神情,不由多看了一阵,忽觉自己这般探视太过无理,脸上闪过一抹羞臊,急忙收回目光。

    继续朝上探去,这次猎西陵不费半点劲,便看到同样盘膝坐在高处的钱尺,他耳廓不时轻动,犹如在感知身周的气息变化一般。

    便在猎西陵气机朝他扫视而来的瞬间,钱尺神色蓦地一凛。眼睛霎时睁来,其内透露出几许迷茫,确认了一会,方才朝着猎西陵所在方向,瞥眼看来。

    猎西陵见气机暴露,便将之收回。钱尺感觉身周古怪遁去,重又朝着猎西陵所在方向探查一番,尤觉不相信般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此般扫视下来,猎西陵不觉身心俱疲。先前沉浸在气机变强的欣喜内,他便忽视了自身感受。这时静下心来,神色便松弛了。看来气机操纵,却是要耗费许多力量啊。

    想罢也不再理会,才闭上眼睛片刻,便觉睡意涌了上来。

    夜色愈发深邃,峡谷中因地处低洼,也不见许多星光。只在午夜时分,一轮圆月自谷外远远投射下来,自谷内仰头看去,端的是皎洁无比。负责守夜的两个青年,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去看着明亮如洗的夜空,不由看得痴了。

    借着这月色,一行夜行人自鸦山方向急速行来,与天音与晨悟宗众人,已不足一日半的行程。

    “罢了,我们先借月色疾走一个时辰,接下来便歇息吧,估计那晨悟宗门人,也不会走出太远。”黑暗中,一个青年铿锵的声音传出,不容辩驳,夜色昏沉,无法看清来人的脸。

    ......

    没有人留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若是猎西陵没有用力过度,终于沉沉睡去,凭借他无匹的细心,定会发现此地忽然变得安静,几近寂然。

    寂然,令整片山谷变得诡异。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被改变了。

    那群一路急赶的夜行人终于停了下来,距离众人却不足三十里。

    接近丑时的山谷,已不见半分月色,只剩深不见底的黑暗。谷中相比于谷外山林温暖的气候,柔和得像个摇篮,使得一众弟子歇下不久,便安然睡去。

    ........

    相比此时南离远山深处的诡异气氛,晨悟大宗山下。

    属于南离皇朝为数可数的几个阜盛坊市之一--夙城,此时却自外围官坊处,整夜灯火通明。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当真亮若白昼。

    一些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与当地逢着喜事精心打理的土人们一起,夹杂穿梭于坊市之间,端的是热闹非凡。

    他们都在等待着南荒一个盛大节日的到来--秋实节:赠与你一场无与伦比的丰收,感谢生命的因果让整个季节变得丰硕。这便是秋实节的含义。

    秋实节是一个南荒众人,感恩乾坤与五行造物的神圣节日。每年秋岁时节的最后一个月圆夜,待得瓜果成熟,农忙也都闲散下来之时。乾坤之力便赐予南荒众生一场精美绝伦的盛宴,在这个日子里,山海之力在攫取一场盛大的狂欢。

    原本今夜并非秋实节,而是秋实节的前夜。但这一夜,对于南荒众人来说也是极尽喧嚣,他们大都会以通宵达旦的欢庆,来等待秋实节的到来,俗称守岁。

    只见夙城坊市东北侧,一个高大的戏台早已被搭建起来。不同的道具也相继亮相。每逢此时,山海大陆各地的流浪艺人也会涌进八荒,他们被临时招募起来,聚集在一起,准备为这个盛大的节日,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要是猎氏兄弟还在山下,一眼便能看出,此时负手站在戏台中央,身着灰色乾吴装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时不时指点一下戏台的搭建工作,往往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沉默下来。

    葛老头。他便是常年驻守南离皇朝的杂耍艺人,他的身份尊贵,并非单纯的艺人,而是整个杂耍艺团的负责人。

    在猎氏兄弟住在望北峰下的日子里,猎竹艺每年都会领着两个孩子,前来夙城坊市看杂耍。无论大小节日,从不会落下。

    一来二去,葛老头见猎氏兄弟生性活泼,便会邀请他们与自己的杂耍艺人们一起,表演某个简单的杂耍节目。

    譬如西盟之地擅长神识(类似于‘气机’一样的元力操控之术)之力的蛮士们,他们能利用神识,操控诸多巨灵木块绕着其身上下翻飞。猎壮知晓诀窍后一学即会,便随时能与他们在一起戏耍。

    时日长久,葛老头见两孩子矫灵无比,不由心生爱才之念,想将猎氏兄弟一并纳入到杂艺团里来。不承想几乎每次都能被猎壮撞见,经常拽葛老头颌下的无数不多的几根山羊胡子,一边摇晃一面威胁道:“葛老头,你别以为我爹爹好骗,便整日来忽悠他。难不成你想让他说服我们跟你去耍杂艺?告诉你,门都没有!”

    猎壮见威胁不起效果,葛老头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家里,轻呷一口南离茶,以此来缓和自身窘境,便瞪圆了眼睛,握紧拳头,恨声道:“葛老头,我警告你,小爷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像晨岸圣师一样的绝世强者。以后你不要再对我动这歪心思了,要不然,老子将你那一小撮山羊胡子一根根拔下来!”

    葛老头听闻,也不作恼。倒是猎竹艺,听得猎壮口出不逊,面色不悦,高声喝骂:“猎壮,你再这样和你葛爷爷说话,少不得我用大竹板子抽烂你屁股!”

    猎壮闻言,心虚的吐了吐舌头,顺势揍了葛老头一拳,一溜烟朝着门外跑了。

    ......

    暂不说夙城街道上,秋实节来临时的无比喧闹,富盛。

    南离远山,深处绝谷。

    此时靠近绝谷的方向,暗夜里,一只巨鸟借着谷外月光飞掠而来,落在绝谷前面的峭峰上,转头朝身后的凹陷处看去,蓦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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