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廷还没有及冠,却在这时候沾上漕运的案子,又在刑部和锦衣卫打交道,陈老将军被陷害,陈家更是立即将崔奕廷请过去商议,可见崔奕廷的确是个做事沉稳的人。

    裴明诏想起沈元坤这些日子没有跟他学骑射的事来,赵琦悄悄说沈元坤在跟崔奕廷读书。

    他听说了沈元坤的事,之前在松山学堂挨了打却一直不声不响地忍下来,直到昨天将翰林院邱恒林的儿子邱章几个打了一通,不止是这样,还在国子监门口和邱章比试,让松先生和邱家丢尽了脸面。

    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人人都知道京里出了位神童。

    杨敬的名声也顿时大振。

    沈元坤这样的行事,倒有些像崔奕廷,崔奕廷就是那种不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

    崔奕廷一直都在帮沈家。

    是因为什么?

    除了和沈家的关系,会不会是因为姚七小姐。

    思量间,裴明诏也跟崔奕廷打了招呼。

    崔奕廷脸上看不出特别的神情。

    他听说皇上有心要招安福建的海盗王卢江,今天早晨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皇上仿佛要将差事交给锦衣卫。

    大家猜测会不会是让锦衣卫里的新贵崔奕廷去福建,就算不是崔奕廷,也有人准备保举崔奕廷。

    毕竟崔奕廷年轻,崔家就算在朝上有关系也被崔奕廷自己亲手清理了一半,另一半却管不到福建去。如果崔奕廷去福建,八成会出事。

    既然是皇上的亲信,不管事情办好办坏都和别人无关。勋贵按往常一样定然会袖手旁观,福建本就在邓嗣昌的手心里,想一想这样的事无论落在谁头上,谁都会觉得惊慌,可是如今,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崔奕廷十分的沉着。

    作为新贵。虽然刚刚进了锦衣卫,还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实际让却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靠空头爵位没有实职的勋贵。

    裴明诏道:“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坐坐。”崔奕廷这样的人。他想结交一下,至少福建的事他也想知道崔奕廷是怎么想的。

    崔奕廷点头应下来。

    ……

    杨敬亲手帮昆哥上药。

    小腿上的伤痕仔细看起来还是很明显。

    一个没有准备,一个早就算计好的身边还带了两个帮手,两个人之间还差了两三岁。谁会赢。不用想也知道。

    邱章看起来也有几分的资质,却被松山教成了这个模样。

    “后来在松山学堂,我就故意不怎么太流利地背书,”昆哥道,“师兄说,这也不算是使诈。”

    “不算,”杨敬道,“是他们先算计你。”

    昆哥趴在手背上。想着这些日子的事,“多亏了师兄帮我。师兄说,邱章能问出的题目并不多,如果吃了亏,大约就不会比试先生教过的书,多数会背《尚书》,果然被师兄说中了。”

    除了《尚书》都不能显示邱章的聪明。

    师兄看人真的很准。

    杨敬叹口气,“怎么想起来去松山学堂?”

    昆哥道:“家里请来的先生释义《中庸》其中一个段落的时候提了松山先生是如何跟学生讲义的,我就动了心思。”

    昆哥一直很好学,松山从某些地方来看,也算得上是位博学多才的先生,只可惜心思不正。

    杨敬嘴角浮起一丝的笑容,“难得你挨了打,还能想着如何读书超过那个邱章。”

    将药上好,沈元坤依旧趴着没有动,半晌杨敬听到沈元坤闷声道:“先生,有件事学生想跟先生说。”

    杨敬放下手里的药膏,看着沈元坤。

    昆哥道:“学生一直放在心里,不知该跟谁去说。”

    杨敬放下往常严厉的神情,轻声道:“你说吧,先生听着。”

    昆哥想了想,口鼻几乎沉在被褥里,“先生,我不是我父亲、母亲的孩子。”

    闷闷的声音好像是从被褥里硬挤出来。

    让人听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杨敬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不要乱说。”沈四老爷为了昆哥三番两次地来求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杨敬不由地摇头。

    “是真的,”昆哥道,“我是亲耳听到的。”说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兔儿的一样,红红的肿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的哀伤。

    杨敬愣了一会儿,“是不是你听错了。”

    昆哥摇摇头,“有一次我受了风寒,烧的厉害,父亲请了郎中来让我吃了不少的苦药却都不见成效,母亲就着急起来,在我床边哭说,对不起我姑母,说我姑母将我托付给了她,她却没有照应好我。”

    杨敬静静地听着。

    昆哥道:“开始我只是糊里糊涂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见到了姑母,母亲和姑母都抱着我在哭,姑母是被人休回家的,还留着一个亲生姐姐在从前的夫家,只要见到姑母,母亲总会提留在姚家的那个姐姐,父亲也会在一旁长吁短叹。”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可是我后来就明白过来。”

    “我其实是姑母的孩子。”

    沈家的事杨敬也不是全然不知,沈氏被姚家休弃,留了一个亲生的女儿在姚家,就是姚七小姐,这么一说,昆哥和姚七小姐是亲姐弟,她们的母亲就是沈氏。

    杨敬听了明白,原来是这样。

    沈氏将亲生孩子留给了哥哥,昆哥就跟着沈敬元姓了沈。

    昆哥擦了擦眼角,“那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为什么母亲不要我,为什么我要叫亲生母亲姑母,在父亲、母亲面前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去了姚家,我见到了我亲姐姐,我就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母亲不敢认我,怕我在姚家受苦,我亲姐姐被姚家人关在绣楼里,一关就是四年。”

    所以那次在姚家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他一下子就哭出声来。

    “我现在知道了,亲生母亲为了我不认我,我的父亲、母亲又这样护着我。姐姐也对我这样好,”昆哥抿了抿嘴唇,“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我要长大成人。将来要好好地保护他们。孝顺他们。”

    “我其实是很幸福的,我能在他们面前哭、笑,我亲生母亲却只能背着我哭,明明想我,却不敢用力抱我,辛辛苦苦生下我,却不能听我叫一声母亲。”

    “我想要长大,将来站在她面前。不喊她姑母,喊她母亲。她若是难过,让她抱着我,在我肩膀上哭,她若是高兴,也让她抱着我,我陪着她笑。”

    “她是我母亲,不是我姑母。”

    昆哥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手背和被褥上。

    “好孩子,”杨敬眼睛也有些湿润,轻轻地拍着昆哥的后背,“难为你心里藏着这样一件大事。”

    “先生也对我好,我以后也不会让先生失望。”

    七岁的孩子,将所有人对他的好都这样记在心里。

    没有半点的难过,没有怨恨,而是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处。

    这样的孩子,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将一生所学倾力教给他。

    ……

    南书房里,皇帝听内侍说国子监门口发生的事。

    内侍道:“国子监里不少的举人老爷听了,都说那个沈元坤问的问题,还有些仿制艺。”

    皇帝看过去,“你还知道制艺?”

    内侍忙低头,“皇上让奴婢们读书,奴婢们怎么能连制艺都不懂,现在看来那沈元坤的确是个神童。”

    大周朝神童不多,先帝的时候出过一个,先帝特意将他传进宫中讲读《尚书》大义。

    皇帝顿时有些好奇,那个沈元坤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

    皇帝道:“都比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将比试的内容说了。

    “《群书治要》卷四十七政要论,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皇帝重复着这句话。

    这个杨敬还真的又教出一个好学生。

    不过七岁就已经读《群书治要》还懂得从政、立人的根本。

    以正己为先,正是他看中曹變,喜欢杨敬的地方。

    皇帝连连点头。

    内侍道:“杨敬大人的母亲也过去了,还将杨敬大人骂了一顿。”

    内侍边说边思量,那个杨老太太着实厉害,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就这样骂了杨敬和所有质疑杨敬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老太太才能教出杨敬这样的儿子。

    素有传闻说杨敬节俭,杨老太太到京中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在亲友家打秋风。听起来好像是丢了杨敬的脸面,那些关于杨敬的传言却也不攻自破了。

    内侍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内侍急忙低下头。

    皇帝道:“杨敬可在京里置办了宅院?”

    “没有,”内侍回禀,“只租了个一进院的小院子。”

    皇帝想了想,“去选一处像样的宅院赏赐给杨敬,”说着拿起奏折递给内侍加印,“发还给吏部。”

    内侍接过去瞄了一眼,赫然是吏部奏请詹事府任职的奏折。

    皇上批了一个名字。

    杨敬。

    皇上将大皇子,将来的东宫交给了杨敬。

    皇帝的声音忽然又传过来,“杨敬那个学生叫……”

    内侍道:“沈元坤。”

    皇帝站起身,“去查查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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