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死,对在场的人來说,都是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自己沒有人疼爱,但是如果她能看到今天这一幕,她应该可以很安慰,

    但是,她看不见,

    甄阳醒來之后,长久地看着外面的月色,他一滴眼泪都沒有流,在看到明朗的尸体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已经被掏空了,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一次带明朗回來太平镇是死别,他一定不会选择带她回來,

    回想起和明朗相处的点点滴滴,仿若隔世,

    他沒有期盼过两人有美好的未來,因为,从决定娶她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的未來,是一场硬仗,他有作战的准备,但是,上天沒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连出征的机会都沒有,

    他看着手心,手心似乎还残留她的温暖,她很喜欢牵着他的手,他知道,她在他这里寻求安全感,她曾希冀过他的温暖,他來不及给她,

    宋脍翟來到医院,看到面容死寂的甄阳,心里一酸,长长地叹了口气,“节哀,”

    节哀,如何节哀,他看着宋脍翟,这个男人,应该和他存了一样的心思,但是,他从不期望得到明朗的爱情,而他,奢求了,所以,注定失去,

    见甄阳沒有说话,宋脍翟缓缓地道:“刘主任说,要把明朗葬在她父亲的坟旁边,”

    她父亲,他抬头看着宋脍翟,原來,所有人都比他清楚明朗,他对明朗一无所知,

    “她不叫明朗,她叫穆蓁,”宋脍翟仿佛投下了一枚惊雷,

    甄阳迅速抬头,穆蓁,这名字他一点都不陌生,张阿姨的女儿,她是穆蓁,她竟然是穆蓁,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完满的解释了,难怪她仇视张子菁,难怪她不喜欢真真,难怪她要偷项链,难怪她对张爷爷这么关心,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解释的,

    “张阿姨知道吗,”这是甄阳自从找到明朗的尸体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透着无尽的倦意,

    “应该是不知道的,谁也沒有告诉她,”宋脍翟得知明朗去世的前因后果,对张子菁恨之入骨,说起她,面容上都带着一丝厌恶,只有他才知道,明朗为了救真真吃了多少的苦头,

    “想个法子让她知道吧,她也该为她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甄阳淡淡地道,

    宋脍翟愣了一下,“你不是一直都很尊敬她的吗,”

    甄阳忽然抬头,眸子里注满了愤怒和怨恨,“我和她都是该死的,明朗是因为我才下的水,而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救明朗,但是她沒有做,怨恨蒙蔽了她的眼睛,生死关头也只顾着私人恩怨的人,有什么资格叫我尊敬她,而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她酿造的后果,凭什么只让别人伤心?还不如让大家都一起沉沦在地狱吧,”

    他一直都以为明朗下水,是因为见他去救那小孩,她担心他出事,他有错,但是张子菁见死不救更错,所以,怎能叫他一个人伤心,当一个人在地狱的时候,总想要把其他人拖下水才满足,

    宋脍翟沉默了一下,道:“我尊重你的意思,但是我想跟你说,明朗虽然沒有认张子菁,但是,她心里还是在乎张子菁的,否则,也不会坚持要救张真真,”

    甄阳沒有再说话,面容沉得像外间风暴來临之前的天空,他知道,他知道明朗在乎张子菁,她经常针对张子菁,不是因为怨恨,或许也有怨恨的成分在,但是更多的是希望能跟她交流,用她的方式去得到张子菁的关注,他想起明朗曾提过的一个要求,希望张子菁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饭,她其实很渴望母爱,

    痛苦之色浮上他俊美冷硬的面容,他伸手搓了一下脸,鼻头很酸很酸,却哭不出來,

    “确定要说,”宋脍翟再问道,

    甄阳闭上眼睛,良久,才缓缓地睁开,问道:“你跟明朗是怎么认识的,”

    宋脍翟沒料到他这样问,微微一怔,神情有些迷惘,怎么认识的,其实认识也不是很久,但是,这个女子已经走进了他的生命,他的心灵,

    “我是医生,她是我的病人,我跟她说,她有绝症,她就低着头在那里玩贪吃蛇,仿佛一点都不在乎,然后,我建议她做手术,她扬着笑脸跟我分析,说如果做手术,她也许就下不來手术台了,但是不做手术,她还能活一年多,一年的时间不长,但是她需要这一年,我和她本不应该有什么私下交集的,但是,有一天,她像个被遗弃的狼狈小孩,拖着狗和行李來找我,那时候,她发着高烧,脑袋受伤淌血,腿部烫伤,仿佛刚从一场战役里走出來,但是她还是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叫我心酸,我送她去医院,为她办理了入院手续,她在病床上跟我求婚,让我娶她,她说要在死前做一次新娘,她说,女人一辈子,总要做一次新娘才完整的,”宋脍翟的声音像外面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悠远而虚无,

    甄阳的心,无端地一痛,那一次应该是他打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她拖着东西走了,那晚上,她的头磕在茶几上,然后,白天的时候被开水烫伤,那样狼狈,那样的可怜兮兮,她一直想要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是这场婚礼拖了几个月,到现在,他再沒有机会了,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沉痛地道,

    “她不曾怪你,相反,你是她生命里最后的温暖,”宋脍翟安慰道,

    甄阳沒有说话,他知道不是,他知道自己对明朗太吝啬,他从沒有对她说过爱她,甚至从沒表示过好感喜欢这样的字眼,仿佛,结婚就是为了结婚,虽然他心里明白不知道在哪个时候,她已经悄然系在他心上,但是,他却沒來得及让她知道,

    刘世伟等人也无法决定是否告知张子菁,淑仪跟大家说了张子菁之前在河边痛哭的境况,大家都沉默了,是的,如果告知张子菁明朗的身份,那么,张子菁便是死路一条了,如果明朗恨她,大可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然后不认她,叫她后悔伤心,但是明朗沒有这样做,是因为她还在乎张子菁的感受,大家分析到这里,都有了一致的决定,瞒住张子菁,

    至于明朗安葬的地方,大家都议定在穆易的坟旁边,因为是山上,无需立碑,所以來日就算张子菁去拜祭,只知道多了新坟,却不知道是何人,因为在太平镇,如果一座山风水好的话,很多人都会选择把先人葬于此处,而穆易附近,已经有几座坟墓,

    明朗被送去火化,甄阳全程陪同,他一直都沒有哭,直到明朗被放进棺材做最后道别的时候,他都沒有哭,只是温柔地注视她,他上前跟她说话,轻声道:“现在,我知道你在那里,我很安心,我知道你会在那里一直等我,这是我们的约定,”

    所有人都黯然掉泪,尤其是屁股,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如果不是胡须佬搀扶着他,只怕他连站都站不稳,

    甄阳的冷静,维持到明朗被送进火葬室,那一刻,他亲眼看着明朗缓缓地被推了进去,他像疯了似的冲上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再让我看她一眼,”

    方门生和韩冰山急忙上前拉住他,但是甄阳是军人出身的,两人哪里拉的住,殡仪馆的几个小伙子冲过來帮忙,这才勉强把他控制住,淑仪哭倒在刘世伟怀中,是嚎啕大哭,人几乎都要晕过去,刘世伟扶着妻子,哽咽地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韩冰山扶着甄阳,流着眼泪道:“年轻人,你这般对我闺女,我们都安慰,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叫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啊,”

    方门生也是个硬汉子,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伤心落泪,道:“是啊,她在天之灵见到你这样,岂能放心,你要坚强起來,帮她照顾她放不下的人,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安息,让她魂魄安宁,”

    大火吞噬了棺材,吞噬了明朗,甄阳脑子里想起在罗定的时候,阿公下葬,她躺在棺材里的模样,原來,很多事情,都是一个预警,

    他,缓缓地,缓缓地坐在地上,捂脸无声抽泣起來,

    所有人在办完丧事第二天就回了广市,只除了甄阳,他坚持要留在这里陪明朗,众人知道劝不住了,只好随他了,

    淑仪回去之后,跟张子菁说了明朗的事情,张子菁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了淑仪的话之后还是很难过,现在人死了,沉淀下來,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她也觉得自己针对明朗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我最初也是因为她偷了我的项链,觉得她人品不好,所以才对她有意见的,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好无谓,竟然跟一个年轻女孩计较,现在人都不在了,希望她安息吧,”张子菁叹息道,

    淑仪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道:“是啊,人都不在了,希望她安息吧,”

    真真从楼上下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跑到淑仪面前问道:“她死了?真的死了,”

    淑仪安慰着真真,“嗯,她已经安葬了,放心,她是好人,会上天堂的,”

    真真捂嘴痛哭,“我还沒对她说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死的,”

    张子菁轻声安慰道:“傻瓜,这就是她的命,和你无关,”

    “妈妈,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我鲁莽跑下水,明朗就不会为了下水,如果不是因为我跌倒了,你也不会因为扶我而错过救她的时机,”真真泣不成声,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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