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李怀玉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猛地一震。

    对啊,青丝呢?

    头看向他,怀玉皱眉问:“她在哪儿?”

    “三日之前,青丝潜伏进宫,意图行刺陛下。”江玄瑾垂眸,“但没走过三重门便被人察觉,押送至廷尉衙门。”

    心里一沉,怀玉脸色更白。

    青丝这傻子,竟然跑去行刺!他们都已经撤离了京都,她一个人还在廷尉衙门,这该怎么办?!

    面前的江玄瑾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不慌不乱,像是在等她开口。

    怀玉一怔,试探性地问:“君上有法子救人?”

    江玄瑾颔首。

    我有法子啊,但你得求我,我看心情决定答不答应你。

    这是怀玉在他眼里读出来的意思。

    干笑两声,李怀玉颇为尴尬地道:“君上若是能帮忙救人,那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是”

    可是她现在,压根没有什么能用来偿还的东西,以这人的性子和讨厌她的程度,怎么可能还帮她?

    “殿下要去丹阳?”江玄瑾不咸不淡地问。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她要逃,肯定只能往丹阳逃。怀玉缓缓点头,又看他一眼:“若是途经紫阳,不知君上可否给点方便?”

    “你觉得呢?”他漠然。

    紫阳君不阻拦长公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还想要方便?

    挠挠鬓发,怀玉也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低声道:“那君上问这个干什么?”

    “紫阳与丹阳之间的一线城,干旱三年,蝗灾肆虐。”他道,“若殿下丹阳之后能施以援手,本君将青丝救出来还给殿下也无妨。”

    还真是秉承江家家训以黎民苍生为己任,万死不辞。

    这个条件由江玄瑾提出来,很自然,很顺理成章,李怀玉觉得可以接受,于是立马就点了头:“一言为定。”

    江玄瑾松了手,转身道:“那就先上山去歇着吧。”

    “好嗯?等等?”怀玉不解,“我去山上做什么?”

    “这地方离下一个大城有三十里远,你还想赶路?”

    临江山看起来不陡,半山腰上有一处很是壮观的大寺庙。应该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比起继续赶路,肯定是在山上歇息来得轻松些。

    李怀玉想了想,问:“山上人多吗?”

    旁边的徐初酿上前一步答:“不多,每逢重阳,这寺庙便只接江府一家施主,没外人在的。”

    “那就行。”怀玉点头。

    眼下他们是逃犯,虽不知海捕文什么时候发下来,但也得尽量避开人群。

    “老太爷还不知道你的事。”江玄瑾道,“烦请殿下,顺道给他请个安,让他老人家放心。”

    江老太爷还不知道?怀玉嘴角抽了抽,这就很尴尬了啊,她与他都闹成这样了,江家大公子、二公子和江焱肯定都清楚情况,她还装作没事人一般去给老太爷请安?

    “有为难之处?”

    “没有。”到底是有求于人。怀玉抓抓下巴,还是应承了下来,“走吧!”

    “殿下”旁边清弦等人欲言又止。

    怀玉头小声道:“别怕啊,紫阳君又不是朝中那些个阴险小人。再说,我命是他救的,他也没道理再害我一遭。”

    “这不是害不害的问题。”白皑抿唇,“您不觉得君上像是在挖坑吗?”

    一铲子一铲子的,把本要分道扬镳的两路人,又送做了一处。

    怀玉认真地想了想,道:“只要能救青丝便行,再说,这坑也埋不住我。”

    丹阳长公主栽的两个跟头都是因为感情,第一次是亲情,第二次是爱情,栽疼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深的计谋,也就诓不住她了。

    以前父皇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这几番生死之后她明白了。

    没有感情,就不会有软肋。上位者,有了软肋就会万劫不复。

    这致命的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车夫和乘虚在前头开路,徐初酿拉着怀玉一步步往山上走,紧张又担忧,频频头看她。

    怀玉被看得忍不住笑了:“不用太担心我。”

    “这怎么能不担心?”徐初酿摇头,“你在山上好生休息两日,我给你煎药。”

    怀玉想点头,但想起那寺庙里全是江家人。她抿唇:“不必了,叫人看见不好。”

    徐初酿自然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的,看了后头跟着的紫阳君一眼,拉过她低声道:“我就说是给我自己煎的,能如何?”

    瞧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怀玉低笑:“二二夫人心地真是良善。”

    她习惯性地喊二嫂,但眼下这个称呼显然是不合适了。

    徐初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捏了捏她的手,道:“若是闺字相称,不知殿下可介意?”

    “甚好。”怀玉眼眸亮了亮,“我还没跟姑娘家相互称过闺字!”

    “那以后你便唤我初酿。”徐初酿道,“‘半叶新柳初酿酒’的初酿。”

    这倒是个好名字,怀玉笑着指了指自己:“怀璧其罪的怀,玉石俱焚的玉。”

    “”徐初酿听得哭笑不得,“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实话啊,就是那两个字。”

    摇摇头,徐初酿温柔地道:“你那是怀才抱器的怀,琳琅美玉的玉。”

    怀才抱器,琳琅美玉。

    李怀玉怔愣,接着便笑了出来。

    自打父皇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赞赏过她了,本来心情还有些沉重,但一看徐初酿这柔和的眉眼,她突然觉得天都放晴了。

    去寺庙里也好,至少还能和初酿多待会儿。

    寒山寺。

    一看这寺庙的名字,怀玉就觉得有点熟悉,等进去看见两个和尚捏着的刻字佛珠之后,她明白了。

    柳云烈的高僧,就是在这儿请的。

    江玄瑾一进这地方就像是归家了一般,神色松懈,一直拢着的袖口也松开了。

    “这边。”不用僧人带路,他直接引着这一群人往南边走。

    李怀玉满脸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徐初酿瞧着,便同她解释:“君上自小有佛根,与这处的老方丈很是有缘,那方丈收了他作俗家弟子,他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一个月。”

    那就怪不得对这里如此熟悉了,怀玉挑眉,突然想:江玄瑾要是剃度了,会是个什么模样?

    前头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眸头,看了她一眼。

    长眉如锋,漆眸如墨,顾盼间没有风流也没有情意,仿佛是刚从深冬的雪山上下来,带着满眼沁人的凉。

    然而,怀玉想,就算他冷漠如此,三千墨发落尽,也一定是世间最好看的僧人。

    没别的意思,她只是客观地评价一二。

    移开眼,怀玉问徐初酿:“你不用先去同二公子打个招呼?”

    徐初酿顿了顿,有些心虚地道:“应该不用吧?”

    江深离府那日似乎就很不高兴,虽然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但每次他不高兴的时候,似乎都会迁怒她,所以不去他面前晃悠,反而要好些。

    “二嫂还是去一趟吧。”前头的江玄瑾淡声道,“二哥近日心情一直不佳。”

    她知道他心情不佳啊,可她去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他的侍妾去呢,她又不会哄人。

    徐初酿腹诽两句,正想拒绝,结果抬眼就对上了前头君上略为阴冷的目光。

    “呃,倒也是,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她连忙道,“那怀玉就交给君上安置了。”

    别的她不会看,眼神还是看得懂的,别说江深,君上近日的心情也一直不佳,比起他,她宁愿去对着江深。

    “好。”怀玉道,“等你空了,再过来找我。”

    “嗯!”笑着应下,没敢再看紫阳君,徐初酿提起裙子就走。

    这地方她每年也是要来的。路都认识,穿过两个大殿就到了西边的客房,里头第一间就是江深住的。

    推门进去,徐初酿心口尚在猛跳,没看屋子里的人,倒是先往外看了一眼。

    紫阳君素日寡言,也不多抬眼看她,乍被他一睨,实在是吓人。

    “你干什么?”背后传来江深的声音。

    徐初酿头,迎上一张黑漆漆的脸,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妾身来过节。”

    江深皮笑肉不笑:“不是说不想来?这会儿倒是赶着来了?”

    他这种笑容,徐初酿是最不喜欢的,然而她不会多说什么,只垂眸站着,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江深看得更气:“你丫鬟呢?”

    “没带来。”

    为了怀玉他们的安全着想。她只带了个陪嫁车夫,丫鬟是江府里的,她自然不敢叫她同路。

    “那你与谁一道来的?”江深皱眉。

    徐初酿有点心虚,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道:“君上。”

    小叔与嫂子同路,似乎是不合规矩。但她车上那么多人,也没独处,自然不算犯了什么忌讳。徐初酿心虚的只是她没告诉江深怀玉的事情,本是要同来的,为了等怀玉,她故意说了不来,眼下委实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这模样落在江深眼里,就是另一番理解了。

    江玄瑾说不来,她便不来。江玄瑾来了,她倒好,不避嫌也要跟他一道来?

    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心里就有气,眼下更是气得很,江深沉了脸,寒声道:“我是不是该去谢谢三弟?”

    “谢他?”徐初酿很是不解,“谢他干什么?”

    “谢他对你的一路照顾啊。”江深冷笑。

    “”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徐初酿又气又羞,“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江深拂袖,眼神越发讥诮,“怨不得最近冷淡得很。”

    脸上一片绯红,完全都是被他给气出来的,徐初酿咬牙道:“妾身比不得您,心没那么多窍,容不下那么多人!”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她心里只装过他一个。

    江深一顿,眉宇间的怒意散了些,抿唇看着她这气得发抖的模样,哼声问:“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来?”

    “您等会去给老太爷请安的时候就知道了。”徐初酿说完,扭身就要走。

    然而,江深出手极快,拉住她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跌来,坐进他怀里。

    “你最近气性怎么这么大?”搂住她,江深挑眉,“从娘家来就不爱搭理我,正眼也不多瞧,还怪我多想吗?”

    手抵在他胸口,徐初酿听着这话。鼻尖微微一酸。

    这人总是这样,自己说过什么狠话转眼就忘,转头还说她冷淡。

    她不冷淡能如何?已经惹了他厌恶,成了个为得宠幸心机深沉的女人,再凑去他跟前,像从前那样傻傻地想讨好他,指不定会听见什么更伤人的话。

    她有点怕了。

    “不说话?”江深抿唇,“你我是夫妻,是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我要是哪儿做错了,你告诉我也好,别生闷气。”

    这么多年了,江深从未用这种温柔的态度跟她说过话。徐初酿红了眼,抵着他的手慢慢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裳。

    “嗯?”江深的眼神越发柔和,“不生气了?”

    徐初酿低着的脑袋缓缓地点了点。

    她能生他什么气呢?伤心是她的,难过是她的。对这个人,她还是想给他所有好的东西。

    江深勾唇,伸手捏了她的下巴,鼻尖来与她的摩挲两下,然后吻了上去。

    在哄女人的手段上,江二公子自认能甩他三弟十条街。不就是闹别扭吗?凶一顿,晾两日,再像现在这样抱在怀里哄一哄,不就好了?女人就是这么好对付!

    他就不明白自家三弟到底是为什么每天愁眉不展!

    春风得意的江二公子自信地想,三弟美则美矣,想从他这儿抢女人,还是不可能的。他那个性子,除了江白氏,谁受得住?

    “阿嚏”刚进屋坐下没一会儿,怀玉就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清弦上来就探了探她的额头:“殿下。您可不能再生病了,这身子”

    “没事,鼻子痒而已,不是生病。”捏着帕子擤了擤鼻涕,怀玉左右看了看,“这房间倒是挺大。”

    江玄瑾站在窗边,目光幽暗地看着她这边,冷声道:“我的房间,自然小不了。”

    啥?怀玉站了起来:“那你让我在这儿休息?”

    “你若不在这里,又该在何处?”他面无表情地道,“父亲也在南院,叫他知道你我分房,平添麻烦。”

    清弦皱眉,抬眼看他:“君上这是何意?”

    迎上他的目光,江玄瑾微微勾唇:“阁下听不明白?”

    他要与她同房。

    清弦眼神一沉:“君上与殿下怕是不合适吧?”

    都是男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彼此都清楚得很。

    江玄瑾慢条斯理地拂了窗上风吹来的落叶,睨着他道:“合不合适,还轮不到阁下评议。”

    本就清凉的房间里,莫名更冷了些,清弦站在她身边,与江玄瑾遥遥相望。

    房间里一时无声,佛幡几动,寒意四起。

    “阿嚏!”李怀玉忍不住搓着胳膊又打了个喷嚏。

    窗边的人顿了顿,收敛了目光,顺手将窗户合上:“殿下有异议?”

    “我要是说有,你是不是就不救青丝了?”怀玉挑眉。

    江玄瑾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股子不要脸的感觉,还真是莫名让她觉得熟悉啊!怀玉轻笑,摆手道:“那我就没有异议了,同房便同房,也不是没同过。”

    “殿下”清弦很是不悦地看着她。

    拍了拍他的手臂,怀玉道:“甭担心太多,你先去找找赤金他们,别乱走撞见江家人了,到时候难得解释。”

    不情不愿地站了好一会儿,清弦才点头:“是。”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李怀玉分外好奇地托着下巴看向窗边那人:“我说君上,眼下京都应该正乱着呢吧?您不去帮着处理政务,倒是有闲心来登高望远?”

    江玄瑾透过镂空雕花看向窗外,静默不语。

    这模样像极了她最开始接近他的时候,一副冷冷清清、不近红尘的态度。

    不过这,李怀玉倒是不会凑上去逼他开口了,她笑了笑,打量这屋子一圈儿,便躺上床去闭目养神。

    外头天已经黑了,清弦走后倒也没有再来,怀玉躺了一会儿意识就模糊了,朦胧间感觉身边微微一陷,知道是江玄瑾上来了,便背过身去,离他远些。

    偌大的一张床,她睡在靠墙一侧,几乎是要贴上去了。

    江玄瑾侧头看了她一会儿,满脸冷漠地等着,等她呼吸完全平缓,丝毫不再动弹的时候,才吐了口浊气,沉着脸将她轻轻搂过来。

    纤细的腰,比之前还瘦了些,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这一路赶得匆忙,下巴上还有不知哪儿沾着的灰,看着脏兮兮的。

    捏着衣袖,他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替她将灰擦掉。黑褐色的灰尘染上他青珀色的衣袖,像一副上好的画被横泼了墨。

    盯着那脏污看了一会儿,莫名地,江玄瑾倒是笑了,声音低低的,笑得又苦又涩。

    李怀玉是看不见的,她眉心微拢,梦里不太平静。

    她逃了,怀麟发现之后,必定大怒,大怒之下难免牵扯些人。好逼她现身。青丝已经在他们手里,韩霄他们的家人也不知撤出京都了没,她这一遭走得是有惊无险,可剩下的人呢?

    京都是离开了,可这后顾之忧,当真是不少啊

    不安地裹紧了被子,她梦呓了一声。

    以前江玄瑾也听见过她说梦话,当时他没在意,因为她喊的称呼太过荒诞。

    然而这一次,江玄瑾很清晰地听见她喊:

    父皇。

    传闻里的长公主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不是该无坚不摧的吗?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语气可怜巴巴的。像在拽着孝帝的衣角,半蹲在地上拖着人,跟人耍赖?

    想起青丝说的那些话,江玄瑾眸色幽暗,缓缓伸手替她将一丝碎发别去耳后。

    京都里已经炸开了锅。

    李怀麟坐在龙椅上,脸色很不好看,他面前齐翰、柳云烈等人统统跪着,挨个禀告:

    “遍寻无人,长公主应该已经不在京都。”

    “紫阳君也离京去了临江山,虽说是江府惯例,但臣觉得有蹊跷。韩霄、云岚清和徐仙的府邸已经查抄,但家人昨日也已经全部离京。”

    “廷尉府大牢被劫,丹阳余党尽数消失。”

    狠狠拍了拍面前的御案,李怀麟起身道:“惯例?蹊跷?你们难道看不出,这是江玄瑾早就安排好的?!”

    柳云烈怔愣:“这怎么会?君上他不是已经与长公主一党决裂了吗?”

    “决裂?”李怀麟气得来踱步,“好个决裂!他这分明是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一开始还是柳云烈在给江玄瑾挖坑,让他与丹阳一党自相残杀,让他尽失人心好动手除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反而在跟着江玄瑾的步调走。

    江玄瑾执意处死丹阳一党,他们不拦反劝,引朝中百官不满,认为帝王优柔寡断。江玄瑾不出席祭祀之典,他们就弄丢了死囚犯,显得帝王之侧无他则失,更衬幼帝无能!

    这两日递来御房的折子里,有意无意的,都在让他多听忠臣之言。

    谁是忠臣?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只认一个紫阳君!

    “陛下息怒。”齐翰拱手道,“别的不说,紫阳君是一定要京的,等他来,咱们再行拿捏便是。”

    “等他来?”李怀麟抽出桌上刚递来的折子,狠狠地摔到齐翰面前,“你自己看!”

    齐翰吓得一哆嗦,连忙接住打开。

    江玄瑾亲笔写的折子,请陛下早日将齐丞相定罪,以慰司马丞相在天之灵。

    “这他还提这个有什么意思?”齐翰无措地看向帝王,“这案子没有翻过来的必要。”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李怀麟自然是不舍得给齐翰定罪的,但看折子上江玄瑾的态度,摆明了他不定罪,他就不京都了。

    不京都能去哪儿?

    紫阳!

    真让他了紫阳,无异于放虎归山!他这一走,带走了江府上下,他连个把柄都没能捏住,眼下反而是被对方持十万兵权,横在了喉间。

    孝帝说过,若无大事,君上不归紫阳。也就是说,一旦他归了,北魏就出大事了。

    李怀麟脸色阴沉得不像话,焦躁地摔了好几本桌上的折子。

    齐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捏着折子发着抖,频频看向旁边的柳云烈。

    他可不想被定罪啊,快帮忙说两句话!

    柳云烈若有所思,眼里晦暗不明,像是压根没看见他的目光似的,径直拱手朝帝王道:“君上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公正,他有先皇给的兵权,又有广袤封地,实在不能与之硬来。眼下困局,转机都在紫阳君身上。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先给些甜头,诱他京再说?”

    “柳爱卿的意思是?”李怀麟沉吟,看向了齐翰。

    “要委屈齐丞相一番了。”柳云烈点头。

    齐翰瞬间白了脸。

    他以为自己能躲过这一劫的,结果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要付出代价。

    司马旭是他杀的,那老东西占着丞相之位实在太久,久得他没多少年头可以等了,所以宫宴那天,他支开了福禄宫的人,将喝醉的司马旭一刀抹喉。他安排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反正丹阳长公主臭名昭著,直接嫁祸给她,谁也不会怀疑。

    他想过真相被揭开怎么办,也怕过几个晚上,然而后来有皇帝撑腰,齐翰放心了,他觉得自己怎么都不会有事,简直是高枕无忧。

    结果现在,哪怕隔了一个皇帝,江玄瑾竟也有法子让他伏法。

    柳云烈说得轻巧,只是受一番委屈?他这丞相之位是花了多少功夫,等了多少年才拿到手的?要引紫阳君京,皇帝必定摘了他的乌纱帽,这同杀了他有多少区别?!

    齐翰摇头,再摇头,他不甘心,他不愿意!

    “怎么?”李怀麟皱眉,“丞相还有话说?”

    “微臣以为。君上并非我们所见那般刚正耿直。”齐翰急声道,“处置了微臣,君上当真会京吗?他要是不呢?陛下有何手段能制住他?”

    李怀麟一愣,继而不悦地看着他道:“丞相这是在责备朕无能?”

    “微臣不敢!”齐翰连连磕头,“但微臣以为,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这般让步,实在吃亏!不如陛下直接下诏,要紫阳君京!”

    皇帝的诏是个有分量的东西,紫阳君敢不听吗?不听就是抗旨!

    神色微缓,李怀麟想了想,犹豫地道:“会不会显得朕太小题大做了?”

    人家只是跟着府里的人上山祈福,他就急急地下诏要人来?这算什么?

    “陛下,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齐翰道,“这样一来。至少主动权还在您手里!”

    这倒是有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紫阳君封地,能有法子让他不,那就得做。至于召之后

    看了齐翰一眼,李怀麟问:“丞相家的嫡女,是不是对君上仰慕已久了?”

    “这”齐翰一噎,吞吞吐吐地道,“老夫不太清楚。”

    柳云烈轻笑:“满朝文武都清楚的事情,只丞相大人不清楚?”

    齐翰颇为恼恨地瞪他一眼,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的下文。

    李怀麟坐在龙椅上想了好一会儿,道:“不能无缘无故召紫阳君京,那就寻个赐婚的由头吧。”

    齐翰震惊地抬眼,柳云烈闻言也震了震:“陛下?”

    “左右紫阳君与白家那婚事也应该算不得数了。”李怀麟道,“给他赐皇婚,既显朕的器重。又能名正言顺下诏,一举两得。”

    想起那江白氏,柳云烈皱眉,眼神复杂了些。

    以江玄瑾的性子,皇帝的诏可能是会接的,但这赐婚

    他觉得心里没底。

    九月秋浓,悲风怒号,山寺里一声声的钟响荡。

    怀玉跟着江玄瑾一起,十分乖巧地朝江老太爷行礼:“给父亲请安。”

    江老太爷捏着龙头杖,很是不悦地道:“江白氏最近去何处了?怎么总也见不着人?”

    怀玉连忙低头:“最近身子不适,动弹得少些。”

    江老太爷“唔”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好生将养着吧,这两日在山寺里,让玄瑾多陪陪你。”

    还陪呢?江玄瑾一看见她就冷着个脸,半分好颜色也不肯给她的。再陪就是相看两相厌了。

    心里腹诽,怀玉嘴上却还是甜甜地应下:“是。”

    江家两位公子和小少爷都站在江老太爷身后,眼下看她的目光又是戒备又是震惊,尤其是江焱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麻了。

    玩心一起,怀玉趁着老太爷没注意,冲他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眼神凉凉的,像黄泉里爬上来的恶鬼。

    “哇!”两位公子尚算镇定,可江家这一向最怕鬼的小少爷站不住了,惊叫一声退后两步,差点杠着后头江崇的脚摔下去。

    “做什么!”老太爷被他吓得一抖,头就怒喝,“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爷爷。我她”江焱指着李怀玉就想告状。

    然而,抬眼看过去,他家小叔的眼神冷冽非常,带着警告看着他,比他旁边那恶鬼和善不了几分。

    江焱:“”

    “怎么?”老太爷看着他,微怒道,“话都说不清楚了?”

    咽了口唾沫,江焱缓缓放下了手,带着哭腔道:“没事,是孙儿太大惊小怪了。”

    老太爷神色严厉地道:“都是有官职的人了,怎么能还这般轻浮?你小婶婶身子本就不好,你这样吼叫,吓着她怎么办?”

    江焱这叫一个委屈啊!谁吓谁啊这是?他被这阴魂不散的长公主吓一跳就算了,小叔还瞪他。小叔瞪他也就算了,爷爷还凶他!

    他造什么孽了?!

    “不妨事。”李怀玉十分大度地道。“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老太爷颔首看向她,温和地道:“你是个好脾气的。这寺庙里有不少难得的山间野菜,午膳的时候,你记得再同玄瑾一起过来。”

    “是。”

    江焱气得直磨牙,见这两个人行完礼要走了,连忙也跟着上去行礼:“爷爷,我还有东西要问小叔,先告退。”

    江崇和江深也道:“父亲先休息,儿子也有话要问三弟。”

    江玄瑾一向不喜欢热闹,府里的人都知道,往日里去看他,都是一个个商量好时间,分开去的。今日倒是好,怎么都凑成堆了?

    老太爷不解,只点头让他们走,捏着龙头杖盯着他们的背影,犹自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再抱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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