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疯子!

    “莎”所观测到的一切,以及从这观测中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在它的意识中勾勒出一张邪恶疯狂的景象。 这是它的想象,是它的噩梦,哪怕它早已经不做梦很久了,它的存在构成和生理机制已经不支持“做梦”这样的活动,但是,那曾经生而为人时所留下的对梦境的感觉,仍旧在这一次萌发在这个庞大的跨越了常识物质构成的身躯中。那一具具的尸体,流淌着的血,将这些物质清理后留下的痕迹,哪怕再微小,哪怕分解成原子或类原子,更甚者变成了非物质原子的状态,它们也仍旧留在那里“莎”已经明白了,这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消失,只会转变为另一种存在形态,一种愈加恶性的存在形态。

    一个她自身的力量无法处理的神秘性,在确保这个深邃的痕迹持续发挥作用,持续变化,而这一切像是外力扭曲的,但也像是世界变化规律的一部分。她无法阻止,也不知道谁可以阻止。就算自己的计划顺利,将自己改造成了新的中继器,以中继器的力量可以从源头上阻止这一切吗?例如让时间倒流,阻止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以这样的方式选择死亡。“莎”无法答,因为它连让时间倒流都做不到,也不清楚做到了的话,会否发生别的变化。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变化是独立的,自己的选择和行为,他人的选择和行为,是如此复杂的彼此咬合的齿轮,哪怕用蝴蝶效应也只能解释其表面,而无法深入其本质。然而,主导眼前这一幕让人恐惧,让人疯狂的事情的力量,就像是齿轮本身就是如此运作着。所有人只能适应,无法改变,至少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一个决定性的时刻,没有人可以让这一切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运转。

    连锁崩坏将会席卷任何人能够观测到世界,哪怕每一个人所能观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但是,这种崩坏却一定会以每个人所能认知,所能感受到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来不及了!

    “莎”的意识中荡着这个声音,像是自我的声音,又像是某个冥冥中的存在在述说。那巨大的刺激,不带有任何情绪,直接传遍了“莎”的所有感官,将她从这个噩梦和幻觉中踢出。

    名为“莎”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全范围在震荡,就像是骨头被打断,血管被堵住,神经被扯开,构造这个庞大身躯的物质正在以各自的方式腐朽、破碎、爆炸,转眼间,整体的运作效率就降低了百分之二十。“莎”不会因为这种伤害而感到痛楚,但是,受到伤害是切切实实的事情,“莎”对死体兵的控制产生了一定的混乱,原本还井井有条的庞大军队,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开。

    没有机会去阻止那些末日真理教的人用自身的死亡,在统治局的区域勾勒那复杂、庞大又充满了邪恶的仪式了。“莎”十分确定,从一开始就没有,但是,当这样确信的念头浮现在她的意识中时,又有一个似乎可以绝地反击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来。

    不,不对,放弃还太早了,应该还有机会。

    “莎”没有理会那些混乱四散的死体兵大军,以她的视角去观测这场战争,死体兵是否可以有效地对素体生命造成杀伤,是否可以阻碍这些素体生命的繁殖,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和素体生命合作的外来者正在制造一个更加可怕的后果,正如席森神父早就警告的那样,那个看似低调而毫无作为的末日真理教,有着连整个世界,整个统治局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的气魄和能力。

    素体生命正在做的事情,只是在近期内看起来对它们自身有好处而已,但是,对末日真理教所想要做的事情来说,简直就是一份高效的催化剂,足以将得到好处的素体生命摧毁。不,甚至于,素体生命都没有将自己所得到的好处转化为自身实力的时间,它们的繁殖是如此艰难的事情,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月,或一年的时间,而是更长,可整个统治局剩下的时间连一个星期不,甚至连三天的时间都不剩下了。

    只要末日真理教完成了它们的仪式一旦末日真理教完成了它们的仪式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所有人的未来都会被这可怕的事情打断。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要来了!

    这些念头如同打了营养素一样,在“莎”的意识中疯涨,它们带来让意识癫狂的声音和破碎的幻觉。“莎”想要和过去一样完全掌控自身意识活动的每一个细节,但是,无法做到,就像是自身天生就有这种失控的土壤。它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自身的存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陌生,自身的意识也同样如此,就像是,就像是

    早就有一种病毒成为了构成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而失去了这部分,不仅仅连物质,即便是精神上的自我也会瓦解,重构,成为另一种新的本质,成为一个崭新的,和现在的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存在。有一个很露骨的象征意义:死亡和再诞。

    “莎”不想死亡,本能不愿意成为另一个和现在的自己毫无关系的崭新存在,更不确定在再诞重构的过程中,那个似有似无的,意象一般的“某种病毒”是否又会悄然渗透其中。而且,即便想要以这种彻底的方式刷新自己,自己也无法做到谁能够做到呢?有意识地将自我存在摧毁,这根本就不是摧毁物质和神秘学意义上的灵魂那么简单,而是彻底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个本质的自我认知层面彻底地进行自我摧毁,并进行重构。

    所以,只能放弃。“莎”意识到了,这条路走不通。

    但是,排除这条更加本质的道路,仅仅着眼于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却有更多的想法迸发出来,就好似挣脱了恐惧之后,勐然爆发的灵感末日真理教是在协助素体生命的过程中完成仪式的,从这种联系去看,素体生命的繁殖计划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最浅显的答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仪式祭品不够。这些疯子需要从人数上做文章,才能完成最终的仪式。“莎”想起了从席森神父口中得知的末日真理教的经典仪式特征:生命,死亡,孩子,幼儿

    一定是这样,素体生命的新生儿,乃至于如今所有的素体生命,全都是祭品!这和它们是人还是非人没有任何关系,而仅仅在于“陈旧”和“新生”的象征。因此,不仅仅是素体生命,几乎除了低级安全卫士之外的所有生命,都将成为这场仪式的祭品。

    在这个统治局里,死亡是如此的酷烈,又是如此的频繁,却又如此的封闭,所以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们选择了这里,视其为天然的仪式场所。

    所以,要击破这个仪式,就必须阻止战争,阻止更多生命的死亡,无论那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一旦在这里死去,就一定会被末日真理教的人牵引为祭品的一部分。

    “太难了太难了”莎在心中喃喃自语,这个结论在她看来拥有最可信的逻辑,但是,从结果来说,却无法实际做到。因为,这场战争并非关乎利益,而是关乎意识形态和存在形态的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积累到极限后所爆发的唯一结果。而别提,还有阴谋在背后推动,已经营造出扑灭一切阻碍的大势。甚至于,这场阴谋并不仅仅是在统治局中推动的,更摧毁了那些外来者的家园。

    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感到无可挽。

    这条路似乎也被封死了。

    “莎”还在继续思考。她不得不再退一步,去从素体生命的繁殖困难的角度去推导更多的情况:哪怕素体生命已经真的已经开始繁殖,并且,不需要这些新生儿成长为成年体,就能够用在仪式之中,那么,在这个繁殖期的素体生命全体数量,再加上那些自寻死路的末日真理教疯子的数量,就已经足以支撑这个可怕的仪式了吗?

    “莎”只能从一种疯癫的直觉上,预感到那仪式完成后将会带来可怕的灾难,但却无法想象那到底有多么可怕,越是想象,就越是可怕,仿佛没有止境。但是,正因为如此,“莎”不由得反过来思考,到底要怎样的献祭,才能完成这个可怕得没有止境的仪式呢?仅仅是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的份量,不足以支撑这个天平,不,哪怕算上整个统治局中已知的生命数量,也理应无法支撑这个天平。

    “必须必须有更多的死亡”莎拼命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死亡的来源,不仅仅是从它对统治局的认知中,也从席森神父述说的,对他所在的世界的认知中。那些陌生的名字,全都成为了怀疑的对象。但最直接的怀疑对象,只有三个:网络球、新世纪福音和纳粹。

    它们被怀疑,和它们站在怎样的立场毫无关系,只因为它们囊括了许许多多活着的生命和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在“莎”对这三个对象的感觉中,新世纪福音正在渐渐变得淡薄,就好似一种力量将它从这个名单中划走了。

    网络球和纳粹必然是这两个,亦或者是其中一个“莎”思考着。

    为了区分这陌生的两者,“莎”又不得不从两者截然不同的特征上寻找支撑自己想法的理由。假设,末日真理教的仪式本身不介意网络球和纳粹哪一个是自己人,哪一个是敌人,亦或者它们各自有怎样的理想,站在怎样的立场,代表了怎样的意义,但是,这个仪式是被阴谋推动的,是由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们的意识所主导的,而这些疯子的意识倾向必然在整个过程中占据极大的比例。

    对已经开始的仪式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对一个已经在执行的计划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呢?“莎”以自己的经验去看,只有两个:快速和稳定。末日真理教的人即便是疯子,也必然会有意识地在“快速”和“稳定”之间进行权衡,以它们的所知所能可以做到的极限,将整个仪式过程维持在一个相对快速又稳定的快车道上。

    如此一来,最契合仪式的,最方便仪式消化的,并且,占据了较大份量的一方,将成为优先的选择。

    “是纳粹。”莎对自己说,“一定是纳粹。”

    席森神父告诉过它,纳粹原本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而且,已经积蓄了庞大的兵力,以和全世界对抗的气势席卷了外来者的家园。这个事实完全满足“莎”所设想的仪式需求,纳粹从人数到质量,从特性到意义,都足以满足仪式过程相对快速和稳定的条件。

    那么,下一步,就是纳粹进入统治局了吗?

    “莎”正如此想着,陡然间,一场巨大的振动就传遍了它的感知。就像是气泡被戳破了,外来的压力和内部的压力产生对流,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对流,也同样是数据上的对流。一个个脆弱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正在形成,又不断破灭,从中滋生出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怪异现象。安全网络被破坏了一部分,从“莎”可以感觉到的程度来说,就像是统治局被刺穿了,而凶器则深深扎在内部,和统治局本身产生某种化学反应,就像是就像是

    将要变成一个整体。

    就在这一刻,“莎”已经明白过来,正如她在几秒前做出的假设那样,纳粹来了。自己的推测得到验证,但从时间上来说,已经太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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