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洛水的八卦,让顾轻舟情不自禁对号入座,从而脸色惨白。

    顾轻舟一直都明白,司行霈是把她当个伎女看待的。

    当然,她这个伎女年纪小,他不肯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吃了她,同时又不能丢开,毕竟是他看重的,豢养在身边。

    明白归明白,可顾轻舟从旁人口中听到,仍是刺心。

    她脸色雪白。

    不过,她最近常做噩梦,失眠较多,脸色素来是苍白着的,颜洛水居然没发现她的异常。

    颜洛水继续道:“司行霈是不会和任何女人交往的。若是跟他沾边了,多半是自卖给了他,会被人瞧不起。

    我听阿爸说,司行霈应该会跟另一个军阀世家联姻,结交军事盟友。岳城那些名媛,都不是司行霈的目标。她们妄图想勾搭他,飞上枝头,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身狼狈。”

    顾轻舟脸色更难看。

    她没有勾搭过司行霈,但是她也一身狼狈。若是事情败露,她会更狼藉。

    顾轻舟以为,她满了十六岁,人生会有不同的际遇。

    老天爷却在那天跟她开了个玩笑。

    那么多车厢,司行霈偏偏躲到了她的车厢里。

    顾轻舟命真不好!

    “......总之呢,司家除了督军和老太太,其他人都不怎样。”颜洛水最后总结。

    顾轻舟想笑一下,笑容到了唇角,怎么也牵不动。

    洛水不会明白顾轻舟的煎熬。

    而后,顾轻舟继续念书,从来想过司行霈的事。

    颜洛水对司家是很有意见的,也不愿意谈及司行霈。

    转眼又到了周三,放学的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出了校门,远远看到一个人,居然是义父颜新侬。

    颜新侬上了年纪,依旧是高大威武,穿着铁灰色的军装,笔直站在车门旁边,气度轩昂。

    “阿爸!”颜洛水大喜。

    顾轻舟也很高兴。

    两个人走到了颜新侬跟前,欣喜之余也掩饰不住惊讶:“阿爸,您怎么来接我们下学?”

    颜新侬慈祥,对颜洛水道:“洛水,阿爸不是来接你们放学的。阿爸有个朋友,突发重病,阿爸想请轻舟去看看.......”

    颜洛水很懂事:“病得厉害?”

    “很厉害。”

    “那阿爸,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颜洛水道,她很清楚人命关天。

    颜新侬又看顾轻舟,想问顾轻舟是否愿意去。

    “能请我去看病的,都是病入膏肓没了法子,死马当活马医的。”顾轻舟道,“如此危急,我们快走吧。”

    颜新侬见两个女儿这般懂事,欣慰点点头。

    顾轻舟就上了颜新侬的车。

    颜新侬不抽烟,车厢里干净,司机飞速开车。

    顾轻舟坐稳之后,颜新侬开始将病家的病情。

    “他是发高烧,面红耳赤,医院用了退烧针,却越退越烧;用医用酒精祛热,好了不过半个小时,高烧又复发。”颜新侬道,“如此折腾,已经四天了,再这么下去,人也要烧坏了。”

    “这很危险!”顾轻舟道。

    “是啊。”颜新侬叹气。

    “是您的什么朋友?”顾轻舟又问。

    颜新侬道:“准确说,不算是我的朋友,是大少帅结识的一个人。最近军政府有些事务,派我和他接洽,就认识了他.......”

    顾轻舟一听是司行霈的朋友,倏然手指一僵,慢慢才能蜷缩起来。

    “......他叫霍钺,是青帮的龙头。”颜新侬继续道,“少帅拿下蔡家的码头,就是霍钺里应外合。论起来,也不算什么朋友,彼此合谋,共分利益而已。”

    顾轻舟最近多次听到霍钺这个名字。

    因为蔡可可,提到了洪门,就会提到洪门的对手青帮。

    说到青帮,众人都会谈论青帮最年轻的龙头霍钺。

    “我知道他。”顾轻舟道,“他妹妹叫霍拢静,从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后来退学了。上次洛水被划伤胳膊,就是替霍拢静出头的。”

    颜新侬一愣:“洛水受伤了?”

    最近忙着算计洪门的码头,颜新侬军务繁忙,很少沾家,而颜太太怕丈夫担心,颜洛水的小伤就没告诉过他。

    “没事,皮外伤,已经长出了新肤,疤痕也不会留的。”顾轻舟道。

    颜新侬舒了口气,而后又笑:“洛水性情寡淡,自从结识了轻舟,她居然有点正义,会替人出头,难得难得!”

    “是吗?”顾轻舟微讶。

    “是啊,洛水之前一直很寂寞,她不喜欢交朋友,多半是没有投缘的。”颜新侬道。

    想到这里,颜新侬就欣慰看了眼顾轻舟。

    自从谢家离开岳城,明白谢三公子对她无情之后,颜洛水消沉了很久。这些年,她多是闭门不出,朋友不交,颜新侬和颜太太都担心她。

    和顾轻舟来往之后,颜洛水的心好似又活过来了。

    她在学校替女同学出头,从前是不敢想的,她从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颜新侬又道,“你是霍家小姐的同学,也算有缘了。”

    顾轻舟点点头。

    青帮最年轻的坐馆龙头,听闻跟司行霈一般心狠手辣,顾轻舟就对他那个人没什么兴趣,并不好奇。

    跟司行霈相似的人,顾轻舟都很讨厌。

    她去帮忙治病,这是义父的交情。

    车子很快就到了霍公馆。

    霍钺的仇家更多,霍公馆守卫森严,俨然是第二个督军府。

    满院静悄悄的。

    颜新侬的车子停下,他和副官步行,在霍家佣人的带领之下,到了霍钺的卧房。

    霍公馆虽然也是花园洋房,可越往里走,修建得越发古典。

    长长的回廊,用了黑漆雕花的柱子,种满了藤蔓。

    两旁的屋子,都是老派的亭台楼阁。

    雕花的窗户上,也镶嵌了玻璃。高大威严的缠枝大门,成套的花梨木家具。

    “颜参谋,您来了?”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像是霍钺的手下,接待了颜新侬和顾轻舟。

    进了卧房,迎面是一架两人高的什锦隔子,上面摆满了古玩,每件都价值连城;什锦隔子后面,是一架黄杨木底的十二扇屏风,秀娟烟波流水的江南,柳枝款摆,阡陌青翠。

    越过屏风,才看到霍钺的病床,以及半坐在床上的人。

    四目相对,顾轻舟有点吃惊:此人为何这般眼熟呢?

    她凝眸想了下。

    对方的眼芒微动,既像是吃惊,隐约有带着几分惊喜。眼波一闪,他黑黢黢的瞳仁安静了,好似方才那点情绪,是顾轻舟的错觉。

    “哦,是您!”顾轻舟恍惚了下,突然想起正月里遇到的一个人。

    那次她和颜洛水、颜一源去跑马场,她被小孩子撞到,推翻了一位仕女的水杯,是这位先生帮她解围的。

    当时颜洛水还说,他长衫儒雅,应该是个教书先生。

    却不成想,他就是鼎鼎有名的青帮龙头霍钺。

    顾轻舟有点吃惊。

    “是啊。”霍钺微笑,笑容恰到好处的倜傥尊贵,“原来你还真是神医。”

    顾轻舟笑了下。她听说过的霍钺,与她半年前在跑马场相遇的男人,很难重合到一处。

    一个是凶狠腹黑,一个是儒雅斯文,南辕北辙的外貌和内在,叫人惊诧。

    顾轻舟也喜欢老式的斜襟衫和长裙,故而长衫布鞋的男人,让她感觉亲切,下意识觉得是一类人。

    没想到,她这次看走了眼。

    顾轻舟眼帘微垂,两小把小羽扇的睫毛再扬起时,她眼底的惊诧全部收敛,贞淑微笑。

    “我上次就说过,您是寒邪内附,外显假热,果然不假吧?”顾轻舟笑道。

    颜新侬微讶:“轻舟,你见过霍先生?”

    霍钺眼芒微动:哦,原来她叫轻舟。

    轻舟,很美的名字,还记得苏轼的诗写:一叶轻舟,双桨惊鸿,水天清,清湛波平。

    澄澈的画面铺陈在他面前,竟和这少女格外的融洽。

    霍钺不言语,高烧让他的思考变得迟缓。

    “是啊,正月的时候,我和洛水还有五哥,去了趟跑马场。当时出了点小事,还是霍先生帮我解围。”顾轻舟道。

    颜新侬笑:“这就算有了医缘了。”

    中医看病,讲究缘分。医者和患者若是有医缘,正巧医者擅长患者的疾病,而患者也全心全意信任医者,这医缘就更好了,能让患者及早康复。

    霍钺笑了下。

    他眸光深邃,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萃然,仍是一派温和。

    太大的反差,反而叫人战战兢兢的,很是怕他。

    “轻舟,我的病就有劳你了。”霍钺叫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好听,说出来有点绮丽。

    顾轻舟点点头。

    她坐下来,先给霍钺把脉。

    霍钺伸出手腕。

    他的手腕结实有力,放在床边,顾轻舟就将手指按上去。

    霍钺低头看她,她的手指纤瘦嫩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个圆润的弧度,指甲很粉润健康。

    她有一头很浓密的长发,没有像其他女学生那样扎辫子,也没有剪成齐耳短发。

    青绸般的长发从双肩倾泻,泛出淡墨色的光,映衬得她越发唇红肤白,瞳仁清湛。

    她不管是外形还是眼神,都不染尘埃,玲珑剔透的精致!

    霍钺见惯了丑恶,也历尽了繁华,现在越发觉得,水晶一样的女孩子罕见。

    “她真的会医术吗?”霍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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