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定襄城,城外已化作帐篷的海洋,大小帐篷此起彼伏,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大量突厥部民根据各自所属部族宿营,与此同时,周军将士的宿营地,也在这片帐篷的海洋里占了不少的面积。

    城内议事厅,突厥启民可汗与周军主帅、云州道行军总管史万岁,还有行军总管长史长孙晟等主要将领交谈,一起商讨接下来的北伐事宜。

    议事厅外,云州刺史阴世师,交代属吏诸般事物,督促大家协助行军进行粮草转运。

    周国这两年对草原持续用兵,已经打得都蓝可汗(东突厥可汗)众叛亲离之下身亡,达头可汗(西突厥可汗)实力大衰,如今突厥国内极不稳定,不止漠南草原,就连漠北也乱成一团。

    如此,正是启民可汗回国主持大局的好时机。

    启民可汗原为突利可汗,本就是阿史那氏血脉纯正的子孙,在草原各部里有强大的号召力,如今周国决定派兵协助启民可汗北伐,收拾国内残局。

    而这两年接连吃败仗的达头可汗,趁着都蓝可汗身亡、东突厥一片混乱’的有利时机,也在东突厥极力扩张势力,试图成为东、西突厥的唯一大可汗,最近已改名号为步迦可汗。

    但反对者很多,许多小可汗不愿臣服,双方尚在内讧之中。

    值此突厥国内大乱之际,正是周国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但阿史那氏在草原及漠南、漠北的声望依旧很高,所以周国决定派兵助启民可汗北伐。

    此举就是要将启民可汗扶上大可汗的位置,集结东突厥之力,与西突厥分庭抗礼,使得突厥内斗,无暇南顾。

    在此战略下,此次北伐成功与否十分关键,启民可汗必须展示强劲的实力,击败反对者,以便让那些不知所措的部族有一个绝佳的投靠对象和投靠理由。

    但又不能显得启民可汗是周国的附庸,完全靠周军撑腰才敢回国。

    突厥国内各部,对于阿史那氏的敬畏犹在,但若某个阿史那可汗成了周国的傀儡(至少这种迹象不能太明显),是不会有多少部族愿意来投的。

    所以,对启民可汗所部兵马进行武装,使其兵强马壮,是必然的结果。

    周国的军队,以启民可汗盟友的身份出击,面对投降的突厥部众,要交由启民可汗来处置,而不是将牲畜人口当做战利品,悉数迁往中原。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国有养虎为患的风险,因为做大了的启民可汗,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

    如此风险,阴世师当然能想明白,但他知道朝廷依旧选择扶持启民可汗回国争位,必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突厥不是周国靠着打赢几场决战就能打垮的国家,所以不如挑动对方长期内讧,以此消耗国力,己方也获得了宝贵的时间备战,待时机成熟,再一鼓而下。

    联军即将北伐,后勤运输由周国一力承当,数万人马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转运起来很麻烦,不能掉以轻心。

    此次北伐,云州道行军有专门的将领及军吏负责粮草运输,云州州署只是从中协助,阴世师却要以此为良机,锻炼一下属吏。

    云州是边境,是不是就要打仗,在云州当官,就得有随时马革裹尸、或者组织百姓与城共存亡的觉悟。

    阴世师在云州刺史任上和突厥人打了几年交道,知道这些人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对于中原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仰慕中原的富饶,另一方面,对于中原官府有敌意。

    基于这样的原因,突厥国内各部族,愿意投在阿史那氏的麾下,却不会有太多部族向周国进入草原的军队投诚。

    因为狼只会跟着狼走,同类必然跟着同类,不会跟着异类一起生活。

    这是游牧和农耕两种生活方式不同导致的对立,自古以来俱是如此,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阴世师觉得,只有加强边境的防御,才能打消启民可汗日后有所反复的念头。

    但这位可汗即便要反复,也得先在国内站稳脚跟、收拢人心,然后还得等实力大损的各部族恢复生气,这必然要花上数年时间。

    届时,周国的布局就已经完成了。

    他想着想着,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西北方向。

    陛下说得对,打铁还需自身硬,靠扶持一个可汗就想让草原臣服,那就只有养虎为患的唯一结局,所以,还得靠自己。

    。。。。。。

    朔州西北,阴山南麓,白道南端,河畔,巨大的工地上,一座城池已经初现雏形,城墙虽然只有墙基,但已经合拢,周长接近二十里,可想而知此城将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工地不远处有几座新起的砖窑,此时烟囱已经冒出浓烟,将为新城(包括城内各类建筑)的修筑提供大量砖块。

    新城池的城墙分为二期工程,一期为夯土城墙,二期便是给夯土城墙包砖,成为夯土包砖城墙,再配合四周炮垒,届时这座名为“绥远”的城池,将会成为阴山山脉周边地区最坚固的堡垒。

    也是周军在阴山防线的前沿出击据点。

    驻于此的周国精锐骑兵,随时可以经由白道翻越阴山,对阴山北麓广阔的漠南草原发动进攻,而阴山南麓大片广袤的水草丰美之地,不再是突厥的牧场。

    工地南侧,绥远筑城使、皇子宇文维宁,看着河流以南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不由觉得心旷神怡,这片地区,可以放牧也可以农耕,不好好开发,真是太可惜了。

    宇文维宁知道,这是战国赵的云中郡故地,是父亲所说阴山以南、黄河河套以西的膏腴之地,用作牧场,可以蓄养战马万匹,用作农耕,可以开垦出良田万顷。

    这样的宝地,一直未能为中原有效开发,沦为草原势力南侵的跳板。

    宇文维宁知道,归附皇朝的突厥启民可汗,曾经请求带着部众到此游牧,以图东山再起,请求却被父亲婉拒,因为这片地区,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

    而经营这片地区的关键,就是要有个核心城池,这个城池首先要扼守白道南端,挡住南侵的敌人,然后有充足的水源,有高大的城墙,完善的居住设施。

    这座新城,要成为驻军和屯田百姓的庇护所,为归顺朝廷的突厥牧民提供安全过冬场所。

    绥远,就是这座核心城池。

    东西走向的阴山,宛若一堵巨大的城墙,横贯在中原(并朔地区)和草原之间,所以阴山防线,是中原抵御草原的第一道防线。

    元魏时,沿着阴山北麓设了六镇以为边防,防范柔然,现在,朝廷要重建防线,却要先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筑城屯田,以当地产出来供养边防大军。

    然后稳扎稳打,将防线推进到阴山北麓。

    白道,是大军往来阴山山脉南北的唯一通道,扼守白道北端的武川、白道南端的绥远,就是阴山防线的门户。

    阴山北麓的武川故城,是宇文氏的祖宅所在,孤悬在外多年,如今已为皇朝收复,修葺一新的城墙,沉甸甸的火炮,足以击退来犯的突厥大军,守住白道入口。

    而阴山南麓的绥远,将是武川的有力后援,早日完工,屯田军民就能早日安心开荒种地。

    宇文维宁肩负着筑城重任,虽然形同开荒,困难重重,还有可能要和突厥各部打交道,与狼共舞。

    但年轻的皇子却满怀信心、斗志昂扬。

    宇文维宁虽然年轻,却知道父亲在他这般年纪时,已经在黄州大施拳脚,而他,有信心将绥远建设为边塞第一大城,使得阴山南麓成为塞上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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