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某山边采石场内,有许多男女老少分散在各处,拿着铁锤砸石子,青壮们抡起大铁锤,将酒坛大小的石头砸碎,妇孺们拿着小铁锤,将拳头大小的石头砸碎。

    敲碎后的小石子放到箩筐里,交给工头,可以按重量算钱,这样的活没有什么难度,又是“计件”,虽然工钱微薄,但总归是挣钱的活计,所以附近村落的村民趁着有空,携家带口到采石场砸石子。

    身着便服的宇文温,在便装侍卫的陪同下视察采石场,他看着不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得停下脚步。

    这是一对年幼的姊弟,姊姊年纪大概**岁,弟弟年纪大概五六岁,面有菜色,穿着草鞋以及满是补丁的衣裤,蹲在地上,拿着小锤子砸石子,旁边放着一个箩筐。

    砸拳头大小的石头时,为了防止铁锤砸下时石头被砸得乱蹦,需要用长条物体围成圈圈,然后把石头放在皮带圈中间,用锤子砸。

    这对姊弟,和其他许多人一般,用的是草编的圈圈,一双脏兮兮的手和脚,加上瘦弱的身影,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酸。

    宇文温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神仙,没办法在短短二十年时间里,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无法让人人吃饱饭,着袜子穿布鞋、每旬换一件新衣服,每月吃一顿肉。

    关中的华州,有大把生活拮据的百姓,为了赚取微薄的工钱,想办法务工挣钱,这就包括全家上阵到采石场砸石子,那么,其他地方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大概也就是混个温饱而已。

    繁华的长安、洛阳、邺城、晋阳等大都会,是朝廷的脸面,是光鲜亮丽的皮毛,在江河里喷着浓烟穿梭的火轮船,在铁路上疾驰而过的火车,是震撼人心的美妙场景。

    但是,还有许多百姓,一日两餐都吃不饱,一家人很难做到一年换一身新衣。

    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为过。

    所以,宇文温时常提醒自己,不能沉浸在所谓“盛世”的吹捧之中,以至于得意忘形、自我感觉良好,忘了本心: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让更多的百姓从社会发展中获得好处。

    宇文温将视线从这对姊弟身上挪开,环顾四周。

    有许多瘦小的身影在采石场里晃动,这些都是随着父母到采石场砸石头挣钱的儿童,可以说是变相的童工。

    在后世,雇佣童工的行为是违法的,雇主是要遭到舆论谴责的。

    宇文温干咳一声,将视线转到采石场一隅正在运行的蒸汽破碎机。

    这是新型的颚式破碎机,由动颚和静颚两块颚板组成破碎腔,模拟动物的两颚运动,将投入机器的大石头“咬烂嚼碎”,碎石效率比起人力碎石的效率高许多。

    宇文温所在这座采石场,为建设中的关中铁路供应大量碎石,因为铁路路基需要铺设大量碎石,所以对碎石的需求量很大,采用了蒸汽颚式破碎机的采石场,其产量才能满足这种巨大的需求。

    从生产效率上来说,完全用机械碎石的采石场,产量是最高的,但官府特意限制沿线各采石场颚式破碎机的数量,为的是让采石场不得不雇佣百姓来人力碎石。

    尽可能让关中铁路的修建工程,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让百姓有机会受雇佣,靠出售劳动力换取工钱,哪怕这工钱微薄,总比没有要好。

    所以,先进的机械要用,但不能完全取代人力。

    以修铁路为契机,让更多的人从中获利,哪怕“利”只是微薄的工钱也好过没有,这就是宇文温的构思和决定。

    虽然各采石场内砸石头的人当中有许多儿童,也就是童工,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心酸,但是,砸石子这种不是很危险的工作,用童工是可以的。

    至于矿井等工作条件恶劣的行业,官府明令禁止用童工,不管实际执行情况如何,至少态度是很明确的。

    宇文温不会为了道德上的洁白无瑕,就假惺惺的喊口号,却不解决实际问题。

    这种只看道德不顾实际的行为,只会好心办坏事。

    他“当年”看过报道,南亚某国,血汗工厂大量雇佣男女童工,这些童工在没有安全措施、条件极其恶劣的工作场所里,每天工作超过十小时,每周工作六天半,工资却很微薄。

    无数童工被血汗工厂摧残,其中许多人甚至才五六岁,这些儿童没能享受美好的童年,却要到工厂做工,挣钱补贴家用。

    如此残忍的行为被记者曝光,引来舆论的谴责,最后一些血汗工厂迫于压力,辞退童工,雇佣成年人。

    世界各国的人们,看了这个新闻消息,为该国部分儿童摆脱奴役而感到高兴,捍卫儿童利益的人们为此欢呼雀跃,人道主义在这一刻绽放出闪耀的光辉。

    雇佣童工,是人性(资本)之恶,打击雇佣童工的现象和行为,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那些离开工厂的男女童工们,接下来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许多儿童没有回到学校,没有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这是因为他们家境贫寒,不要说缴纳学费,甚至自己的存在也是家庭的负担,于是

    许多女孩沦为雏妓,或者和男孩一样,变成沿街乞讨的乞丐,这些孩子们的境遇,比起之前更惨了。

    为什么会这样?

    道理很简单,血汗工厂雇佣童工确实不对,但到血汗工厂当童工,是许多穷苦家庭儿童唯一能“正当”挣钱的机会,这个机会没了,就只能沦落为雏妓、乞丐。

    而不是许多人想的,可以回学校读书。

    记者曝光童工的悲惨遭遇,其行为没错,舆论声讨血汗工厂也没有错,但事情演变的后果,就是这些童工的境遇更惨。

    在这件事中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宇文温觉得,解决一件事情,不能光从道德上“嘴炮”,否则只会好心办坏事。

    对于家境贫困的父母来说,儿女多了就是负担,儿子还好,长大了有用,女儿就是赔钱货,所以一旦手头紧张,首先倒霉的就是女儿。

    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溺死女婴的行为,而父母一旦手头周转不过来,卖儿子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时候,说什么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因为贫穷才是问题的根源,单纯的禁止雇佣童工,只会让儿童更容易掉进更大的火坑。

    宇文温觉得执政者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创造就业机会,至少让这些家庭养不活的孩子,有个向父母证明自己“有价值”的机会,可以减轻家庭负担。

    为此,些许文人墨客的嘲讽,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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