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沉默良久,忽然轻笑道:“若是九转还魂丹能救你杜祖,你会怎么做?”

    “当然还是先救师叔了……”雷喜毫不犹豫地道,“若有得多,再考虑祖师。”

    “为什么?”刚刚听到一番慷慨陈词的离尘,现在倒是迷惑起来,怎么雷喜又不那么正气凛然了?

    雷喜道:“杜纲祖师,是我师父的师兄,师伯也,不过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于道源虽非我同脉,但她却对我有活命之恩,有师长之情,可以说除师父外,她对我最好了,还教会了我许多基础的知识。其实亲疏有别,就这么简单,先扫自室,方得扫天下。”

    离尘霍然动容,反复品味着这简单的哲理中所蕴含的一丝“道”痕!

    良久,他才微喷出一口浊气,道:“险些因此触碰了道境。”

    雷喜不解地望着他。

    离尘挥手斥退了仆人,沉吟片刻,方才道:“不瞒小子你说,老夫早就可以度元婴之劫了,但迄今也没有下定决心,主要还是因为我那不孝的孙女……使我道心有缺,不得圆满。唉,也是老夫曾经亏欠过她,不能带在身边,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道长,费师姐的魂魄定会被追回的,贵派掌教不是也亲自去了吗?”

    “希望如此罢。”

    离尘再度摇头叹息了一会,倒是显得更加像个俗人了。雷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禁有种感觉。仿佛这老头儿的境界远远不止金丹期,而是个千年万年的老妖怪!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呢?

    别人要到了金丹期大圆满,那肯定是仙风道骨。讳言俗事的,更别说什么孙女、什么后辈了,有些家伙更是恨不得明天度劫,今天就撇开一切世俗关系才好!

    至少……师父陆益都没跟雷喜谈过其家族、晚辈的事情。

    反倒是离尘,毫不介意的样子,他得知费婉的魂魄被夺,第一反应就是“勃然大怒”。甚至惊动了整个门派,而后竟然掌教都亲自率队前往幽魂海“镇鬼”去了!

    但从雷喜的角度看,离尘这样做。才是个有仁有义、有人情味的修真者。

    没有人味了,修真还有什么意思?总不至于你登入仙界,就一直维持这样孤家寡人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仙人,他们同样也是一种社会人。具有人类的一切特质。尤其是人性!

    没有人性,首先就不是人,更别说成仙了……

    “对了,道长,费师姐若是魂魄得归,是不是还能采取夺舍的方法予以恢复?”

    “夺舍?”离尘紧皱起了眉头,“这可是正道所不为的大忌啊,小子。你可不要胡乱打这种主意!”

    “请道长见谅,既然师父将费师姐不惜代价地将养起来。肯定不是为了让她变成鬼修的吧?”

    离尘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道:“她魂魄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即使太清池,也养不回缺失的部分哪!唉,没想临到老了,还要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一点办法都没吗?”

    “除非……有两样至宝!”离尘口气不很确定地道,仿佛陷入了思索之中。

    “道长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也给小子长长见识。”

    “这两样东西,大抵只是传说罢了。一样叫做镇魂石,可以像太清池啊,养魂木啊这般,纳入魂魄进去,不过这镇魂石极有效用,一般不残缺太多的魂魄,都能将养如初,甚至魂力还会有所进益。”

    雷喜心中大跳,不由自主地摸上手头上的那些戒指……

    “另一样呢?”

    “另一样?我更是只听过,连见都没见过。”离尘有些苦恼地微微摇头,良久才道:“那东西,叫做‘先天脉络宝石傀儡身’,但老夫甚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东西……”

    雷喜的耳边,仿佛有惊雷轰然炸开!

    你妈!不会这么凑巧吧?

    这老道的眼睛不是自带反物质扫描的吧?竟能看透禁纹,探到老子的虚弥戒当中?

    雷喜不由得突然想起一句《沙家滨》的台词来,改编一下,就是“这个老道不寻常……”

    他如果寻常,那老子就不正常了!

    雷喜一时间竟忘了回话,而离尘也自是沉浸在他的烦闷与愁绪之中,难以排解,所以根本没有发觉对方的失常。

    雷喜偷眼窥去,慢慢放下了心思。

    他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看到“先天脉络宝石傀儡身”,就是因为在师父陆益的房中找到了一堆各种各样的故纸——现在他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不光是离尘道长,这位费婉的亲祖父,连师父陆益,都是在积极奔走,寻找治愈费婉方法的!要不然,他那里又怎会多出介绍光棍树,以及先天脉络宝石傀儡身的书籍、灵简呢?他可不是木灵根啊!

    “离尘道长,若是有那个那个什么傀儡身,是不是就一定能救费师姐?”

    离尘晒然一笑,巍颤颤地道:“哪有那么简单?这个先天脉络宝石傀儡身,据老夫所知,是用来替劫的,而且只专属于木行修士所用。它能化作跟修士一模一样的身体,连经脉、丹田等等,都毫无二致,这才堪称‘先天’!不过,傀儡身毕竟不是肉身,就算有功法心诀,也不知是否能继续修炼,是否能依此度劫合道,老夫认为,其实还缺了一点阴阳调和之物……”

    “阴阳二气!”雷喜听到这里,不禁脱口喊道。他现在对阴阳二气治愈自己必死之伤的情况记忆犹新。

    “对,小子你很有见识。就是阴阳二气!”离尘拈须道,“若得此物,老夫才可以有七八分的把握。将她恢复。唉,只可惜……”

    雷喜差点就将自己身怀诸宝的事情讲了出来,良久方才咽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现在炼气期的自己,在这些大能面前根本没有半分抵抗之力,再说,费师妹(刚刚一直称师姐。肯定不是雷喜的本意)现在魂魄都还没找回来呢,说之何益?

    雷喜勉强地道:“希望费师姐能够安然无恙,虽然我没见过她。但也听过她的事迹,尤其是与巴吉丹大师兄……”

    “少在老夫面前提起那个名字!”离尘忽地怒了起来,拍案叫道。

    “是,是……”雷喜一惊。诺诺地低了头。“道长,那些事情也都过去了!”

    “呸!不是那小贼存心不良,婉儿又怎会差点殒落?哼哼,梵音派,若是未被灭掉的话,老夫是不介意再去灭它一次的!”

    雷喜大汗。巴吉丹跟梵音派又没关系,人家只是有个亲戚在那边罢了!

    他发现这个老道士杀心真是够重的,而且脾气真的很硬、很倔。有点像当初陆益提起过的那样,说他喜怒无常。时常仗剑扫荡群丑,纵横捭阖……

    哎呦,道长嗳,老子手里可是有你最需要的东西啊,你还对我这么大呼小叫的!

    雷喜腹诽了一回,忽见离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连忙低下头,在身上扫视了一圈。

    “小子,你屡屡提起婉儿,是不是也仰慕她的姿容,想做入幕之宾啊?”

    雷喜咽了口唾沫,一脸正气地道:“道长,费师姐于我缘悭一面,我也是非常惋惜的,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从未有过,也不敢有。毕竟,当时在玉京峰上,也就属我的功力最微、实力最差了!”

    离尘哈哈笑道:“可你却是六斋的首徒啊。”

    “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十分敬重各位师兄、师姐的……”雷喜冷汗满额,斟字酌句地说道。

    “罢了罢了,你个小猾头,当老夫没说。”离尘没奈何地挥了挥手,却又苦笑起来,“婉儿生死未卜,老夫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这小猾头又不肯来做上门女婿……”

    雷喜见他绕来绕去,非要绕到自己头上,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起身赔罪道:“道长,这个,这个,小子绝无此意,道长切切不可误会啊!”

    离尘叹了口气,道:“老夫是真觉你小子人才难得,我这双老眼虽然有点昏花,但看人从未出错过!这一代的三清上元宫弟子,更没有一个能赶上你的!”

    雷喜听了这话,更是吓得连回座都不敢了,只是唯唯诺诺,脸上青红交加,汗湿重衫。

    心底里埋怨道:离尘道长,我要叫你爹了!你这番评价,要传了出去,我还不得变成全民公敌啊!

    雷喜马上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转移了话题,“哦对了,道长容禀,此前我还在一次历险中,找到了一枚精力珠。听说此物也可以配药,以治魂神之伤,不知……”

    离尘果然十分高兴,一拍大腿道:“我真没看错人,小子你就是个福星啊!”

    见他一脸肉疼地在怀里摸了半天,才将那小珠子掏了出来,不禁失笑,劈手夺过那珠看了看,嗔道:“小猾头,有这等东西不早拿出来!来人,来人!”

    即刻有修士从远处疾步奔来,推开竹扉,垂手听命。

    “快,将此珠火速发往药王谷,着许仲微亲收!”

    “诺!”

    此人接珠毫不迟疑,立刻狂奔几步,驾器疾飞冲天!

    离尘走去关了门,才回身解释道:“这精力珠乃是异宝,只有在某些精魅身上才可获得,是治疗神魂之伤上佳之物;若入药,依我看,完全可以添加到九转还魂丹的丹方中,以大增其出丹率的。”

    雷喜讶然道:“没想到离尘道长还懂得炼丹!”

    离尘哈哈大笑,“这也是无奈之举,自从婉儿受伤以后,老夫就整天往药王谷、医仙谷、药宗这些地方跑,看多了,学多了,自然也会了一点。不过,老夫毕竟不是专业丹师,这精力珠,还是先给许老儿看看再说。”

    “只是能提升九转还魂丹的出丹率?”雷喜有些不知足地道。

    离尘失笑,“可别小看了,这二品以上丹,能提高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成功率,都足以庆幸了,更何况是大增?精力珠阴元浓郁,对于补益魂伤之丹药有着奇效,否则老夫也不敢轻易断定,它能添加到那方子里了!”

    雷喜这才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原来如此,是小子失言了!”

    离尘越看雷喜越是满意,脸上笑容愈加慈祥,抚摸着已经光滑锃亮的拐杖弯头,道:“仲余跟老夫同辈,汝既是他弟子,以后就叫我师伯吧。”

    雷喜“咕”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发颤了,“道,道长,这这这不合适吧?那焱阳子前辈都要叫您师叔的……”

    “各交各的!”离尘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雷喜却不敢轻易答应,冒了半天汗,这才低声请示道:“要不,我管您老叫伯父?您看,您跟我师父是同辈,也是兄弟,你是他哥,他是您弟,我叫您伯父不是挺对的吗?”

    “不对不对。”离尘立刻摇头,较真起来,“若依汝之言,你该叫我叔父!”

    伯父亲,还是叔父亲?

    雷喜发觉自己真懵……一点办法没有,不过这比叫离尘老道师父强,至少不会引来一帮红眼病的觊觎嫉妒。

    好吧,叔父就叔父。

    雷喜立刻化身为奥斯卡奖最佳男主角,郑重跪倒,大礼叩见,同时眼泛泪光,哽咽作声,“家师殒落后,喜以为此生无靠,没想到……又得叔父眷顾,小子三生有幸!唯念叔父健康寿永,侄能承安尽孝,予愿足矣!”

    连连磕头——扎扎实实地,额角都青了一块。

    离尘也是离席而起,亲手搀扶起雷喜,老泪纵横,“我的乖侄,六斋那老儿没把你培养出来,就早早地去了,这全怨他!老夫此后,必不使乖侄缺衣少食,无人看顾,或是短了钱囊耗费。你就留在三清上元宫安心修炼,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捋我离尘的虎须!”

    说罢,也不容雷喜分辩,便一迭声地叫来人,吩咐将竹篱小院的一个完整的厢房收拾停当,给雷喜作为休憩之所。又将府中一应奴仆杂役统统叫来,拜见“表少爷”。还迫不及待地将焱阳子飞讯唤来,商量起将雷喜加入三清上元宫玄命金册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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