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营东南十二里,清水河河道忽然变得宽敞,冬日河水已不及膝,渡河再便捷不过。辛胜之令传遍全军,河水南畔正在喂食、喂水、歇息的武骑士很快翻身上马。无数马匹当即把清澈的河水踏得无比浑浊,河里楚军尸首鲜红的血迹也混于浊水之中,消失不见。

    万名骑兵从清水河下游十二里处凭空冒出来,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事情。项燕虽也在此处布置几名哨骑,但重点关注的还是大营后方的清水河一线。可辛胜偏偏在这个地方渡河,在最后一支楚军派赴战场时出现。此刻,项师已拐过楚军右军,横向行进变成纵行行进,他们的目标是秦军大营而非秦军左军;王卒则往西横进,他们必须拦住秦军车营冲击左军侧背。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而十二里的路程仅需一刻钟便可奔至,那时项燕授首,楚军必败。

    “我军,攻入荆营,斩杀项燕、擒拿荆王!”到底是年轻人,过河之后心中激动的辛胜忍不住召各营骑将至身前动员,马鞭在他手里挥舞着,胜利已经看得到,只有十二里。

    “封侯赐邑之功,皆在此役。二三子切莫负大王之望!”辛胜也知道此时再做动员已无必要,他话说完便让兴奋的各将速速营,而后对旗手喊道:“展旃!”

    “展旃!”旗手展开赤红的旃旗,北风刮起,重重的锦帛之旗也是猎猎。

    “驾!”看着身侧跃跃待发的武骑士,辛胜大力挥鞭,轰隆隆的蹄声中,烟尘再起。

    *

    “敢问屈将军何往?”王卒未走多远便被一辆戎车拦住,这人屈光认得,是大王的近卫羽。

    “末将奉上将军之令,往左军之侧截击秦人戎车。军情紧急,卫士切莫阻拦。”屈光低低一揖,这算是看在大王的面子上给羽答话。

    “小人奉大王之命,请屈将军分一部兵马于我。”羽腰上本有佩剑,可他手上拿着的却是另一柄佩剑,这是先王的佩剑。

    “龙渊!?”错金的剑鞘、古朴的式样,屈光也是先王近臣,一眼就看出这是龙渊宝剑。

    “屈将军既知剑名,当知以剑为符之先例?”羽剑还是高举着剑,就怕屈光不答应分兵。

    “臣知矣!”屈光天揖了龙渊宝剑,然后对左右道:“王卒中军随我至大王驾前听令,余者以囊将军为将,赴左军之侧为援。”

    王卒究竟是王卒,这是楚王的私卒。虽然分兵有违上将军将令,可王命大于将令,更何况只是分兵。有些担心的羽见屈光戎车转,士卒也分成两部,一部仍然西去,一部折向往东,又道:“大王已命人告于上将军,恐上将军犹豫,方命小人先截住屈将军。”

    “大王有命,臣赴死而不辞。”屈光又揖,他让御手跟着羽的车驾,往旂旗而去。

    旂旗之下,熊荆正在对几名部署下令,不知是语速太快、还是理念太先进,等他说完工尹刀听的还是半懂不懂。什么是集火?什么是曲射?什么又是交叉火力、什么又是步弩协同?他半点也搞不明白。但熊荆最后要他找力士直接扔火弹他是明白的。全军的力士全在砲兵,不然四百楚斤的铁弹、铅弹谁能拎得动?

    “都知否?”熊荆眼前,有弓手之将潘余,有荆弩之将悼庐,还有投石机之将工尹刀,军情紧急,他一席话说的极快,就担心大家没听懂,更担心实施时会出问题。

    “末将知矣!”弓手之将潘余听懂了针对自己的命令,大王要自己列弓手于旂旗两侧,交叉射杀秦人。不过这种射法和平常不同,是要站在高处射击,就射楚军眼前的敌人,这不需多少弓手,千名射艺精湛之士便可。

    “末将也知矣。”荆弩之将悼庐在大王还是太子时便听过这些词语,步弩协同他清楚的很。

    “臣、臣”工尹刀‘臣’了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臣只有三十名力士,一名力士只可携一枚火弹,然火弹沉重,未能远投”

    “三十枚火弹亦可!”熊荆拍板道。“让这些力士着好甲胄,每人抱一枚火弹至此等候。好了,你们速速准备速速准备。两刻钟之后,不到者,斩!”

    “唯!”两刻钟时间并不长,除去弓手易调之外,工尹刀的力士和火弹,悼庐的荆弩都不容易集中于此,因而这两人跑的最快,揖礼之后便匆匆的去了。

    这几个人一走,羽和屈光的戎车便来了,同来的还有军司马彭宗,他是接到熊荆传令才来的。

    “臣屈光拜见大王。”屈光看了彭宗一眼,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返,只对熊荆行礼。

    “屈大夫免礼。”熊荆挥手,“不佞要王卒中军于旂旗后列一锥形阵,两刻钟可否?”

    ‘于旂旗后列一锥形阵’屈光默念着命令,想了一想才答:“敬告大王,中军不及万人,两刻钟足矣。”

    “那就列阵。”熊荆道,“我要你告之士卒:旂旗进至何处,自己便杀至何处,绝不止步。”

    “臣敬受命!旂旗进至何处,士卒便杀至何处,绝不止步。”屈光重复着王命,已知大王欲为何事。他再施一礼,也匆匆去了。

    “末将见过大王。”彭宗揖道。“大王如此行险,若不成当如何?”

    “若不成,你我皆死于此地。”熊荆答道,“请问彭司马,不如此,上将军还有何策?”

    “上将军已令项师绕击敌营,待蒙武旌旗一倒,秦军必败。”彭宗答道。“王卒援助左军,以防秦人戎车冲阵,如此分兵,我军必败。”

    “我军必败?”和廉颇预料的一样,项燕对熊荆拍脑袋想出的计策并不赞同。“请问司马,项师至秦境大营几里?需几时方可到达?”

    项师距离秦军大营几里彭宗当然知道,这段距离需走多长时间他也知道,但他不答,他只低头看着熊荆的那双皮履。

    “你转告上将军:我意已决,必从中击破秦人军阵,宁死不返。你去吧,王卒中军、荆弩,还有千名弓手已由我统帅,其余仍由上将军指挥。”

    熊荆要走部队并不多,然此时楚军山穷水尽,不到万人的部队也是一支颇大的力量,特别是荆弩,是全部要走。左右两军横击不得,大王欲从中军击破秦人军阵,将其一分为二,此策不是不可,但项燕最介意的莫过于熊荆横加干涉自己的指挥,此已违拜将之道。

    “末将”无奈中彭宗正要告辞,谁想厉声的急报此处也能听到,只听那报讯的军吏大呼:“报上将军:骑军袭我!骑军袭我”

    骑军自然是秦军的骑军,这是楚军一直提防的部队,清水河之北明明并无骑踪,它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彭宗惊骇中四处张望,终于,他看见一道漫天的烟尘从东而来,那是左军的方向。“休矣!”他呼道。秦军骑军定是见后方空虚,这才大部杀来,他道:“敢请大王、请大王令王卒速速往左迎敌,不然秦军必夺我旌旗,毁我大营。”

    “骑军?”熊荆也看向东面,震骇间也看到了漫天的烟尘。“传我王令,王卒速速”

    “大王不可!”廉颇意想不到的开口。“秦军骑军已现,再不破阵,我军速败。”

    “速败?!”熊荆讶看着他,彭宗也讶看着他。

    “秦人骑军必有万人,此万人不击大营必击我军侧背。王卒中军不及万人,可护幕府大营可护我军侧背否?”廉颇反问道。“大营若破,我军破敌之阵犹可胜;侧背若遭敌袭,大营独存我军亦败。请大王三思。”

    “啊!”廉颇说的是这个道理,熊荆虽然发怔,但很快明了。

    “宁愿骑军击破大营,也不愿其击我军侧背,不然”烟尘越来越近,北风一吹,尘土几乎遮住了东面半边天。陆离镜里,杀气腾腾的武骑士正快马驶来。熊荆越看心越凉,突然,一队武骑士策马转向,北面,也有一道烟尘急驰而下。

    “驾!”妫景伏身于马上,身形时起时伏。即便是他自己的呼喊,于如雷的蹄声中也不能听见,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往西急进的秦军骑军。

    “驾!”项超奔行于他身侧。是他望间看见了秦军骑军,这支往西疾行的军队和项师一样,目标都是敌军大营,斩将而夺旗。只可惜项师是步军,秦军是骑军。

    “驾!驾驾!”更多骑手呼喊,千余骑奔驰在左军外侧。然而,未经磨砺的骑兵无比青涩,那怕距离只有三里,原本整齐的队列也渐渐混乱,足矣致命的侧翼冲击正变成一次单枪匹马的挑战。看着前后不一、零零散散的楚军骑手,辛胜大大松了口气,令旗挥舞中,秦军阵列里一支骑军立刻右转迎敌,因为距离太近,秦军还在转向,敌人便要杀到。

    骑士的软肋是什么?骑士最致命的软肋就是自己的正右侧。右侧不持盾,右侧也不便挥戈射箭,经验丰富的骑士一旦被敌人咬住正右侧,全身寒毛都会竖起。现在,这个致命的软肋正被楚军咬住,即便辛胜派人右转迎敌、即便楚军队形散乱,武骑士们也是背心冒汗、举弩待发生与死,就在数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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