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世亮听到竹篙砸地,立即持刀冲出门外,在石阶上一蹬,扑向门侧来人,柴刀往对方肩上砍去。

    他听音辨形,估计门边这个形貌清癯的中年汉子,就是刚才发声之人,像是个为头的,便起了擒贼擒王的心思。

    那中年汉子见来得凶猛,连退了两步,将一把朴刀左架右挡,紧守住门户。

    几招之后,汤世亮见接敌无功,柴刀也非趁手兵刃,屋后又连叠声的脚步响起,已知身陷危局。

    他大喝一声,突然右手一抡,甩出柴刀,直奔对方面门,随即身形暴起,抬腿猛踢向对方。

    那中年汉子身手本不弱,只是那时月色昏暗,他夜闯深山,目力颇有不及。

    他低身闪过柴刀后,被汤世亮一脚踢中下巴,倒在地上,朴刀掉落一边。

    汤世亮一个箭步过去,捡起朴刀,架在中年汉子颈上,逼迫他起身。

    等屋侧汉子惊觉赶来,汤世亮已押着中年汉子把住门前,双方已经攻守易势了。

    汤世亮眼睛盯着外面三人,脚尖在中年汉子身上轻踢了一下,喝道:“不该报一下名号么?”

    中年汉子嘴巴受伤,含糊应道:“巡检......刘继命,辰州......沿边都巡检使属下。”

    汤世亮冷笑着说:“这里是潭州治下,关你辰州什么事?”

    那刘继命说:“我奉命......在梅山峒,调查一起官司,无意中......听到生员甘木,其父来历......颇有些蹊跷,所以跟上来了。”

    汤世亮说:“我自姓汤,与那甘木并无关系。如今这摊子事,你想要怎样收场?”

    “你收不了场!”说话之间,从屋角转出一群公人来,那为首的长身宽腰,臂鼓腿粗,正是县尉厅都头廖昆。

    “原来是廖都头。”汤世亮心中雪亮,却故意问道:“都头是不是嘴馋了,来山上打些野味的?

    我这后山上,还有些斑鸠,晚上一通好吵,都头一起捉了去,我还可以睡个好觉。”

    “你不必与我胡缠。我只问你,鼎州那边闹乡社,这四周山间也蠢蠢欲动,是不是你领的头?”廖都头问道。

    汤世亮笑着说:“我去做那没影子的事干什么?这里也没人搞乡社。”

    廖昆一挥手,几个公人拔出刀来,围成了半圈。

    廖昆见胜券在握,便冷笑说:“大祸临头,还敢嘴硬。

    那鼎州龙阳抓到的乱贼里,就有人供出你汤世亮,明白说你是梅山人。你再狡辩来看?”

    汤世亮面不改色,说:“捕厅里乱咬人的多了,汤斯良也好,唐使俩也罢,落在你们手,还不是由着你们一张口。”

    廖昆大怒,骂道:“你这刁徒,真是枉读诗书,丢了县学堂里教谕们的脸!

    那乡社里人,说是大家不分贵贱,有钱平分。可那钱到底从哪里来呢?

    他们就说要杀官吏,拆宗庙,烧学堂,抢富户。

    你说,若是那鼎州来一拨人,要你去烧县学堂,你是去,还是不去?”

    汤世亮正色说:“我是学堂里出来的,自然不去烧!”

    “可是你入了乡社,还由得你吗?”

    汤世亮原在鼎州龙阳县呆过一段,见那里乡社正闹得红火,入社费钱不多,社民也都相处和睦,头脑一热,就加入了其中。

    原不曾想得仔细,如今听廖昆一说,不由呆了。

    屋外发生的一切,张掌谕在屋内听得分明。

    他原先还为擒了第一拨汉子的首领,而暗自欣喜。

    后面接着来一拨,他又担上了心。

    最后那公人呵斥汤世亮,他仔细听了,不由大惊失色。

    自己培养出来的得意弟子,有一天,会要带人去烧县学!

    老学究眼中含泪,只觉愧对苍天,愧对首创县学的毛渐相公,愧对众教谕和生员。

    他原有死志,如今更觉那脑中天旋地转。

    “世事无常啊——啊——”他用尽气力大叫了一声,将麻绳甩过屋中横梁,站上树墩,在颈下系个死结,一把踢翻了那凳子,一缕忠魂离了躯壳。

    那外面血拼时,汤迟躲到了侧屋床后。

    他听见了张掌谕的叫声,到门口一站,看那斑驳的月影中,屋梁上吊着张掌谕。

    他立即狂哭起来。汤世亮知道屋中起了变故,将刘继命一推,跳进了屋内,把门反手掩了。

    他见恩师毙命,心中大恸。他原是孤儿,幼年时四处飘零,得到张掌谕接济,安排他读书。

    在汤世亮心里,老学究是亦师亦父。他为了招待恩师,干脆将妻儿送到了岳父家里。

    他愿意为恩师赔上性命,可是阴差阳错,却断送了恩师。

    汤世亮解下张掌谕遗体,平放在床上,自己跪在床前,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飞跑去灶屋,抱起一捆枯枝来床边,将半桶桐油撒了,点起火来。那木屋瞬间就被烟火吞没。

    地坪上诸人见火起,一齐后退到山坡那里。

    只听得屋后猛烈地撞击木板声传来,两个黑影先后窜出,往山背后一滚。

    廖昆等急忙赶去,那两个黑影已没入林中,消失在茫茫大山里。

    .

    田仝从县学回家,在饭桌上说,孙喜和甘木,从县学里跑了。

    上舍里的人全部先放假,家里谁看到甘、孙二人,都要去提醒一声,有人在抓他们。

    田洢芳听到,反而为孙喜担起心来。毕竟,她是要过门的人了。孙喜除了好玩,也没差到哪里去。至于说要管,她就是大两岁而已,谁管谁呢?

    孙喜的家,在离洢溪河不远的山上。田洢芳进去时,孙喜母亲正在做针线。她怀有身孕,想预先准备些婴儿的衣物。

    没有锅瓢碗盏打架的时候,大多数的婆媳都能友好相处。田洢芳接过针线,坐在竹椅上,边做边与孙母聊天。

    “婶娘,孙喜回来了吗?我们家田仝在家呢。”田洢芳问道。

    “田仝是多好的孩子。比孙喜那飞天猫好十倍都不止。我还没见到他影子,想是去木场玩了。他爸也忙,就更管不到他。

    洢芳,叫你爸妈来定个日子吧。只有你能收拾他了。”

    田洢芳低下头去,说:“他是一家之主,我还不是要听他的!”

    .

    *注1:此处指狄青。*注2:三舍法此时虽已废除几年,但偏远县学依然照此分班。*注3:毛渐后来做到边镇元帅,故称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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