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查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一目了然,这个“菜农”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那只操纵一切的黑手,他的劫银计划条理清楚,分工明细,堪称完美。

    第一步,他先安排孙老实进入半月山庄,杀掉或是替换掉半月山庄所有的人,在半月山庄准备好一切熔银铸银的工具;第二步,他将驿站的人杀掉后,找人易容成驿站的驿丞和差役;第三步,便是等押送军饷的官兵在这里休息时,将军饷掉包,兵器给官兵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第四步,他将押运官兵的消息透露给倭寇,等倭寇在暮云浦杀掉官兵劫走被他掉包的军饷后,劫军响的罪名就扣到倭寇头上;最后,在官府和倭寇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天里,他乔装成菜农,将驿站里的军饷分批次运进了半月山庄,熔成普通白银,再乔装成拉粪人,将那些白银运出来,存入扬州成各处的钱庄票号里。

    做完了这些,他的整个劫银计划就都实现了,但还有最后一步,杀人灭口,独吞军饷!

    等倭寇反应过来后,自然就会到丰乐县追查军饷,而他就是借着倭寇的手,除去了与他分赃的那些人!

    朱衣巷不得不从心里赞叹一声,好计谋!这一步一步,都算的如此透彻!

    有句俗话说“盗亦有道”。“酒色财气”便是属于这种人,他们虽然杀人越货,但也救济穷苦,惩治贪官,为民除害,他们心中存着正义,坚守着做人的底线,就算是被官府发了海捕文书四处通缉,但朱衣巷依然不觉得他们是坏人!

    而这个人,操纵这件劫银案背后的那个人,已经坏的没有底线了,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杀掉所有妨碍他的人,丢掉一切不需要的棋子!

    当一个人摒弃了所以人类道德的约束,便不能再用人的思维来衡量他,朱衣巷甚至不愿意用“坏人”来形容他,因为到了他那种地步,已经不能算做是一个人了!

    案子调查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山穷水尽,就算是胡十七能查到扬州的钱庄票号里哪些交易有异常,可锦衣卫无真凭实据也不能强硬的取回那些银两,否则就和强盗无异了!

    陆衍端坐在桌案前,准备给皇帝陛下写密函,将这里的事情呈报上去。

    提笔蘸墨,悬在纸张上方,犹豫了犹豫,一颗墨滴掉落渗入宣纸,他又将笔搁下,烦躁的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他终究是不甘心,也许错过了这次,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调查杀害父亲的凶手了!

    房门被推开,朱衣巷的脑袋探进来,那团纸正好打在朱衣巷脑袋上!

    见朱衣巷偷偷摸摸的进来,陆衍语气不善道:“你想干什么?”

    朱衣巷摸了摸刚才被纸团打中的脑袋,疼当然不疼,就是瘆得慌,天可怜见的他第一次做贼就被正主给逮住了,只能冲着陆衍咧开嘴巴呵呵一笑,说道:“原来大人您在呀,我还以为大人您……”

    “你以为我不在,就来偷东西是吧?”

    朱衣巷慌忙辩解道:“不不不,大人您误会了,咱读书人怎么能说是‘偷’呢,应该说是‘窃’!”

    陆衍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吓得朱衣巷心肝一颤,也不敢油腔滑调的打哈哈了,急忙说道:“小人只是来借一点朱砂,没别的想法!”

    陆衍眉头一皱“借朱砂?哪里没朱砂,你到我这里借什么朱砂?”

    “回禀大人,这不是绿牡丹马上就要出殡了,我想让她走的体面一点,普通的胭脂水粉太淡,遮不住她脸上的伤痕,我想用些朱砂,找县衙的人问了,他们说朱砂什么的今日用完了,我想起大人您这房里还有一些,本打算禀报您一声,但是没找到您,又想到您今日事务繁忙,这么些小事也不应该去打扰您,所以就自己来了……”

    陆衍看了看桌案上的朱砂,没应声。朱衣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见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就问道:“大人您这是准备把这里的事情禀报给皇上吗?”

    陆衍忽然目露凶光,看向朱衣巷,说道:“拿着朱砂快滚!”

    “哎!是!”朱衣巷拿起朱砂便要出门,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陆衍说道:“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幕后那只黑手已经带着银票离开了扬州,所以那些银子已经无法追查了?”

    听到朱衣巷这样问,陆衍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你还有别的看法?”

    朱衣巷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什么别的看法,如果我是那只黑手的话,我也一早就拿着银票远走高飞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没想明白!”

    “什么事情?”

    “咱们来的那天晚上,是什么人放火烧的驿站?”

    听到这里,陆衍醍醐灌顶一般,“蹭”的站了起来,他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忽略了,如果说那只黑手将所有与他分赃的人都除掉了的话,那么就是他自己放的火,他担心锦衣卫从驿站里查出什么,那只黑手就还在丰乐县内。另一种可能就是分赃的那些歹徒,并没有全部被除掉,起码还剩下放火烧驿站的那人,而且那人此时就在丰乐县。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相通这些后,陆衍满脸的阴郁顷刻间烟消云散,看向朱衣巷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见朱衣巷挥了挥衣袖,替他带上了房门。

    此时绿牡丹的尸体正停在停尸房门前,朱衣巷花了三两银子让那个胆子大的厨婶帮她洗漱了一番,换上体面的衣服,朱衣巷给她画了最后的妆,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靠画春宫写淫/秽谋生的朱衣巷,对于市井女子的容妆还是颇有些研究。为了盖住那满脸的伤痕,胭脂水粉在绿牡丹的脸上抹了得有半寸厚,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锦衣卫附赠的那口薄皮棺材里。

    做完这一切,朱衣巷就出去找抬棺材的人,锦衣卫和县衙的差役都在外面忙着,他只能到街上临时雇人。

    街上的人不知道死的那女人就是“酒色财气”四大盗里面的“色”,只知道这女人在城门上挂了一天,可见是罪大恶极。问了好几个都没人应承,最后朱衣巷一咬牙,将工钱涨到了三两银子,才雇到了四个人,又从街上买了些纸车纸马回来。

    进了停尸房的院子,见吴大用正站在棺材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棺材里的绿牡丹,此时吴大用一身白衣,虽不能说是麻衣孝服,但这身穿着站在一口棺材面前,看上去十分诡异,朱衣巷都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见吴大用在流泪。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朱衣巷说话,吴大用不经意擦拭掉脸上的泪,转过身去又是平日里那一脸笑容,说道:“我来看看你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自从吴大用替他挡了一剑,朱衣巷对吴大用的感激之情就无以言表,忙说:“不用不用,吴大哥你的伤还没有养好,我一个人可以不用劳烦吴大哥,等将绿牡丹葬了后,我请吴大哥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好,行!”吴大用漫不经心的与朱衣巷应和了两句“要是不需要我做什么事的话,我便回去歇着去了!”

    朱衣巷放下手中东西说道:“吴大哥,我送送你!”

    “不必,你忙你的吧!”说着便走出了停尸房的院子。

    朱衣巷回过身来,看到棺材前面的小香炉里插了三支香,青烟袅袅,如梦如幻。

    绿牡丹是女犯人,经过朱衣巷的多方努力,锦衣卫陆千户终于大发慈悲,可以让她入土为安,停灵,哭丧,亲朋好友祭拜,和尚道士做法,这些都没有,朱衣巷只给她匆匆烧了一把纸钱,宵禁之后,她的棺材才从后门抬出去。

    没有锣鼓班子吹吹打打一路相送,他们走的十分安静,若是此时临街的人打开窗户,兴许就能看到前面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领着身后四个人,抬着一口棺材在街上悄无声息的走着,非得吓破胆了不可。

    别说看见的人了,就是抬棺材的四个大男人此时也有些恐惧,朝前面提着白灯笼的朱衣巷说道:“这位公子,你为什么非要这个时辰出殡?”

    朱衣巷叹了口气“让你们什么时候抬,就什么时候抬,又没少你们的银子,等下葬后我每人再包个大红包!”

    他都说加钱了,这些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三两银子的工钱可不薄,好办的事也轮不到他们挣这钱!

    朱衣巷心里何尝不郁闷呢,还不都是那个潘知县,说什么白天人多眼杂,从官府里给犯人出殡下葬算是怎么回事,死活不同意棺材从官府抬出去下葬,朱衣巷再三恳求之下,他才同意宵禁之后,街上没人了才能将棺材抬出来!

    因为近期丰乐县内命案太多,锦衣卫办案总是在夜里进进出出,为了办案方便,这几天晚上便没有关城门,但多加了几倍的官兵看守,朱衣巷拿出县衙开具的证明,做了个登记,便带着四名抬棺材的人出了城门,一路向乱葬岗走了过去。

    这个时辰他们去乱葬岗,饶是抬棺材的是四个阳气重的大男人,也有些胆怯。走到山路密林处,一个抬棺材的人忽然指着天空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朱衣巷回过头来,跟着那男人的手指朝夜空中看去,又看见铺天盖地的乌鸦朝他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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