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开春,虽然天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温暖,但是冬日的严寒也已经渐渐的消退下去,枣祗从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检查各种事务,种子肥料,农具牲畜,哪一个环节都要准备好,毕竟这个关系到了整个关中三辅地区这一年的收成。

    历史上,在董卓李郭乱三辅和河洛之后,爆发了一阵的蝗虫,但是现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蝗灾。究其原因,其实重点还是人类自身。

    蝗虫的天地很多,甚至稍微植被多一些的地区,就无法成灾。历史上在三辅河洛大乱之后,导致了田地荒芜,无人耕作,再加上流民过境,连树皮草根往往都是刮下来,刨出来吃了,使得整个环境极度恶化,最终才给蝗虫了蔓延成灾的机会。

    而像是现在这样,各地村寨井然有序,耕田耕作有度,森林和植被没有受到完全的破坏,再加上枣祗在关中和北地推行的深耕技术和黄氏工房出产的曲犁,使得纵然有些蝗虫的虫卵,也有很多被深翻到了地下闷死了,自然是成不了灾害。

    枣祗很少参与斐潜的政务,但是不代表枣祗地位就因此而有所降低。不管是在将军府之内,还是在三辅之中,枣祗地位之高,受到的尊敬程度,甚至不下于骠骑将军。

    民以食为天。

    枣祗能帮助百姓增加亩产,改善民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这在许多的民众心中,枣祗才是更贴近的人。若是说枣祗和斐潜的区别,那大概就是一个是纯粹的尊敬,一个是复杂的敬畏。

    枣祗挽起了长袍,像是农夫一样站在了田地里,身上脸上沾染上了泥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而是认真的将手中的尺子插到了一户人家刚刚翻过的地沟中,然后皱起了眉头来,还差一分!看见没?!你想不想要今年的好收成了?

    一旁肤色黝黑的农夫搓着手,苦笑道:枣大夫……这,这真不是……哎……我再耕一遍,再耕一遍……】

    如今枣祗已经受封为光禄大夫,不是医生的那个大夫。

    枣祗并没有因为农夫讲话结结巴巴就失去了耐心,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夫农妇都是如此,想要像是电视电影上面色白净还能抖个机灵捧逗全能的,根本不存在。

    这个农夫枣祗他认得,不像是会偷懒的人,于是直起身来,左右看了看,说道:你家的牛呢?难不成这地是你自己犁的?

    犁地么,人力和蓄力,自然差别很大。

    农夫愁眉苦脸的,就像是天要塌了一样,说道:牛,牛伤了……

    什么?枣祗惊讶的问道,怪不得……怎么受伤了?伤在了何处?耕牛对于这个时代的农夫来说,就像是命根子一样,或许自己的命根子能伤,牛绝对是不能伤的,平日里更是细心照料,就算是下地耕作拉犁什么的,也要立刻补上一份的草料,让牛有个补充,真心比照顾自家小孩还要更细致。

    说起这个事情来,农夫就更是哀叹,加上讲话又没有逻辑性,前前后后一路讲,等枣祗到了牛棚之处,才算是大体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是因为他家小孩放牛的时候没注意,牛呢,自己也没有注意,吃着草,结果被一只马蜂在牛脸上蜇了一下,受惊了,然后奔跑起来慌不择路,结果被灌木里面的荆棘刮破了肚皮,一片血肉模糊……

    牛棚之中,还有一个头上脸上青紫一片,基本上和牛一样凄惨的小屁孩,正抹着眼泪,见到人来了连忙畏缩的跪到了一旁……

    农夫一巴掌将小屁孩扇了一个踉跄,差点一个头撞到地上去,小畜生!你!你你……干的这好事!

    哎!别打了……枣祗劝说道,你要是打完了,牛伤口就能立刻好,那你就继续打……再说了,这被蜂蜇了,谁能想得到?想必那边新来了一窝蜂,回头找几个人,去将蜂窝除了就是……

    枣祗回头吩咐着自家的随从护卫,这事情你记下了……

    小的明白。护卫应答道。

    回过头来枣祗又说那个小屁孩,下次也要注意些,特别是新春之时,但有花盛之处,都要小心些,如果见到了蜂窝,就要及时上报……还有,也别哭了,你父亲心疼牛,也心疼你呢,多少还收着气力呢,真要用力打,你这小命可就早没了……

    小屁孩抽泣着,哧溜着鼻涕眼泪点着头,牛……牛牛……能好么?

    我先看看……枣祗低头钻进了牛棚。

    农夫屏住气息,站在一旁,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小口小口的呼呼两下,就像是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搅了枣祗的查看。

    牛没精打采的垂着脑袋,看见了枣祗过来了哀鸣了两声,大眼睛里面隐隐有些泪光。

    枣祗摸了摸牛脑袋,然后歪着头看着牛肚子,虽然牛棚当中一股萦绕不去的牛粪味,但是也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荆棘很锋利。

    平常的时候扎一下都是生疼,结果这个傻大个子就等于是自己将肚皮送到了刀口上……

    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是很深。

    不幸的是,伤口的面积很大。

    这就有些麻烦了,必须要上药。

    原本枣祗是不懂得关于牲畜方面的知识的,但是在平阳之处,有和南匈奴人学过了一些,多少懂得一点,但是很遗憾,也就是一点而已。

    如果说将治疗牛马受伤的草药摆在枣祗面前,枣祗肯定能认出来,并且也知道要用多少,要怎么用,但是要让枣祗去野地里面找草药,并且采集过来,这就有些难度了。

    毕竟鉴定技能和采集技能完全就不在一条技能树上。

    当然,长安城中也是备有类似于这样畜牧医生的小吏的,但是问题是枣祗知道这几个人都派出去了,不好叫回来,三辅地区这么大,总不能说就这一家农夫的牛重要,其他三辅人家的牲畜就不重要?

    去找胡人?

    也不见得所有的胡人都懂,有些是瞎蒙的,比如也有胡人随便抓些野草捣烂了糊上,运气好的也就好了,运气不好的碰上了毒草,伤口烂的更快更大……

    毕竟在这个时代,会治疗牲畜也是一门可以传家的学问,可以养家糊口,不是谁都能学,谁都能懂的。

    去长安城中,去找田曹刘掾史,看看库房里面还有没有治疗牛马外伤的草药……枣祗从牛棚里面钻了出来,吩咐道。

    虽然枣祗在胡人那边学的都是用新鲜的草药,但是现在么,也就能指望还有些干草药,而且干草药还能合用,毕竟随便路边采些野草来糊弄一下,不是枣祗的性格。如果说枣祗置之不理也不是不行,但是同样也不是枣祗的习惯。

    既然碰见了,就没有事情只是做一半的道理,正也是如此,枣祗在关中普通民夫民妇当中的受尊敬的程度,堪比骠骑将军,甚至有时候还要更多些,毕竟这些人想要见到骠骑将军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只要看到枣祗的车马旗帜,就知道是枣祗来到了田间视察。

    枣祗的护卫兵卒领命,奔出去没有多久,却又回来了,不仅是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两名女子……

    这是……枣祗有些疑惑。

    护卫禀报道:启禀光禄大夫,小的刚出了两里,见此二人正在给一牛治伤……便擅自做主……

    枣祗微微皱了皱眉。枣祗虽然没有参与谋划献策的行列,但也并不傻,几乎就是立刻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其他之事以后再说,先治牛罢……跟着护卫前来的女子一点都不可客气,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也没有像是一般的士族小娘一般,嫌弃泥土和牛粪的味道,很自然的就进了牛棚,检查一番之后让跟在后面的侍女将装在革囊之中的草药取了出来,或是研磨,或是喂食,手法很是娴熟,最后又取了布条,将牛肚子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女子摸了摸黄牛的大头,过上四五天,就能好了……

    黄牛似乎也察觉到了女子的善意,低低的哞了一声。

    女子钻出了牛棚,拍了拍手,往枣祗面前一站,上下看了看枣祗,微微笑了起来,略带着一点点羞涩:见过夫君……

    枣祗正拿着几根女子所用草药查看着,闻言手不由得一松,草药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跌落地面,正像是枣祗的心情。

    ……Σ(⊙▽⊙”a……

    一辆牛车远远的在骠骑将军府的街口停下,然后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的缓缓到了将军府的护卫之处,递上了名刺,故人之女,前来拜访骠骑将军,还望通禀。

    故人之女?护卫瞄了一眼名刺上的字,然后说道,且稍后……旋即让两个女子在一旁稍等,自己带着名刺进了偏门。

    正在府衙班房值守的荀攸看了看名刺上简简单单的故人之女四个字,皱起了眉头来,沉默了片刻,将手头上的事务交代了身边的王昶一下,便拿着名刺,和护卫一同到了大门之处。

    敢问……荀攸拱了拱手,足下来自何处?不知姓名?

    门侧的女子也回了礼,似乎是才想起来的样子,腰囊之中取出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递给了荀攸,请恕姎无礼……此处不便细说……有一物请烦劳转交骠骑将军,将军定知也……

    荀攸摸了摸令牌,有些发沉,像是木头,又像是铁块。荀攸瞄了一眼两名女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再次进了府门,转过了回廊,到了大堂之中,将这个事情向斐潜禀报了一遍,然后递上了名刺和令牌。

    斐潜看了看,旋即一笑,却是故人……有请……

    这个令牌,斐潜很熟悉,在黄月英那边也有一块,很明显,就是墨家的人到了,只不过为什么只是来了两个女子?墨家的矩子墨桀难道没来?

    不多时,两个女子来到了堂下,拜见道:故人之女,见过骠骑将军……

    既是故人之女,便免了这些虚礼……

    斐潜笑着说道,挥了挥手,原本意思就是让周边的侍从退下,毕竟墨家的事情,多少还是需要保密一点的,但是没想到黄旭在一侧不仅没有动,而且还微微咳嗽了一声,阻止了其余护卫的退后……

    斐潜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警觉了起来,又皱眉看了一眼桌案之上的墨家令牌,然后再看向两名女子:不知当今,故人何在?

    女子说的很坦然,就像是说着早脯吃了一碗粥,又或是一块黑面饼,既是故人,自然已故。

    啊?

    已故?

    墨桀已经死了?

    何时之事?斐潜问道。

    平东平南与后将军战于豫淮,先父亦游于淮,被卷入乱军之中,身首异处……墨家女子显得很平静。

    ……斐潜默然。

    若是说尸首无存么,倒还是有一线生还的可能,可是若是真的见到了身首异处,可就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还请节哀……斐潜说道,虽然看起来二个女子已经是适应了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少哀怨的表情,但是该讲的还是要讲的。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的从腰间革囊当中取出了一份类似于名册模样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斐潜护卫,让护卫转交给斐潜,并且说道:此乃将军所需之人也……先严有言,将军自可按册而寻之……

    斐潜接过,打开一看,在名册之中,标明了姓名,外貌,住所,职业,甚至还有些注明,表示这个人是墨家的,亦或是收到了墨家什么恩惠等等的情况……

    颇为详细,甚至做到了这个时代的较为高的水准了。

    墨家,真是相当可怕。

    为何说此物乃某所需?

    斐潜将名册向一旁推了推,是真是假派人去接洽一下自然知道了,问题是斐潜自己什么都还没有说,这个女子就呈了上来……

    女子不慌不忙的说道:此乃先严所嘱也……曾言若其有变,可持此册至将军处,以求将军应允一事……

    何事?斐潜问道。

    请将军替小女子主婚!

    斐潜( ̄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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