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岗在巴县的西边,成都也在巴县的西边,并且韩秀峰从未去过贵州,也从未走过由朝天门出发,经百节驿、百渡驿、东溪驿抵达安稳驿,然后进入桐梓境内的酒店垭、松坎、桐梓县城,再往南便是娄山关、遵义乃至贵阳的渝黔官道。

    虽然这一路上的马帮、脚夫不少,但这条“官马大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远没有“东大路”、“北大路”重要。因为随着“改土归流”,贵州的土司势力相继被连根拔起,沿途的驿站也随之相继裁撤。

    康熙六十一年,朝廷更是命云贵两省的奏折、公文改走湖南,渝黔官道就这么变成了商道,沿途不在设驿站,而是改设汛、塘、铺。

    有十来个绿营兵驻守的称之为汛,如乌江汛、松坎汛;有三四个绿营兵驻守的称之为塘,比如酒店塘、捷阵塘、夜郎塘;无兵驻守的铺就多了,比如虹关铺、楚米铺、板桥铺、泗渡站铺、石子铺、忠庄铺、懒板凳铺等等。而这些汛、塘、铺也跟“东大路”上的走马岗、来凤驿一样渐渐变成了很热闹很繁荣的集镇。

    潘二从巴县赶回走马岗忙着雇脚夫运第二批洋枪和火药铅子那会儿,韩秀峰和伍家兄弟已经在崇山峻岭间穿村过寨赶到了綦江的东溪。潘二带着走马团、慈云团和石柱团的监正、团正把第二批洋枪运到巴县时,韩秀峰等人已进入贵州地界,确切地说是一个叫渔沱的地方。

    渔沱位于贵州桐梓县与綦江县交界处,一块巨大的红沙岩石上刻了三块碑,一块为功德碑,一块为桐邑养生塘碑,碑文较清晰,一块为川黔两省綦桐二县的界碑,碑上记载了道光年间两县百姓集资修建道路的义举,所以有“一石三碑”之说。

    不过渔沱是贵州桐梓插入川东的一块飞地,因为离县城太远,渔沱的百姓几乎不会去桐梓,非得要去也说是去贵州而不是去他们自个儿的县城。也正因为离得远,桐梓的匪患没波及到这儿。

    韩秀峰等人在渔沱歇了一晚,第二天接着赶路,在渝黔官道川东境内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驿铺安稳歇了脚下,便马不停蹄赶到两省交界的羊角四合头,下榻在距界碑不远处的百灵寺。

    界碑南边就是贵州地界,方圆十几里既没衙役也没官兵驻守,据说附近村子里的人已经跑差不多了,连眼前这个两省百姓共同出资出力修的寺庙里都只剩下一个老和尚,伍奎祥真有些担心韩秀峰的安危,忍不住劝道:“志行,要不我们先回安稳,等各团都到了再过来扎营。”

    沿途只要遇着从贵州过来的人就打听桐梓的情形,韩秀峰不认为这儿有多凶险,一边示意陈虎打发那些脚夫回去,一边笑道:“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可这荒郊野岭的……”

    “这儿算不上荒郊野岭吧,前头就是人来人往的官道,那边还有个村子,据说再往前走十五里便是酒店垭。要是伍兄觉得在这儿歇脚不合适,那我们接着赶路,去酒店垭歇脚。”

    伍奎祥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回头笑道:“放心吧,咱们问过的那些路人不是说过吗,桐梓现在是乱,不过作乱的全是些小股贼匪,敢来袭扰綦江更是小股中的小股。”

    “是啊伍老爷,有我们兄弟在,没什么好担心的。”陈虎忍不住回头道。

    “陈老弟,不是我伍奎祥怕死,而是韩老爷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晓得韩老爷是咱们的主帅!”

    “啥主不主帅的,不亮出旗号,不穿官服,谁晓得我是做啥子的,又有谁晓得我到了这儿。”韩秀峰走到永灵寺山门前,看着竖着界碑的那一片农田,沉吟道:“这地方不错,居然有这么大一块空地,正好可以用来扎营。”

    伍奎祥意识到韩秀峰是不会回安稳镇的,只能悻悻地说:“好吧,我听你的,就在这儿扎营。”

    “不过扎营的事不能等,劳烦伍兄回一趟镇上,请镇里的士绅帮着多召集些青壮过来挖壕建寨。顺便问问这片田地是谁家的,毁了人家的庄稼要赔钱,占用人家的地一样要给钱。”

    “可我走了你咋办?”

    “我就在这儿等,这儿不是有好几个兄弟吗。”

    “志行,兵贵神速的道理我懂,但是……”

    “别但是了,我不会有事的,办正事要紧。”韩秀峰想想又说道:“对了,过来时见镇上有不少盐店,应该也有不少盐商,他们天天跟桐梓那边做买卖,甚至在松坎设有分号,记得跟他们打探下桐梓那边的贼情。”

    “行,我这就去。”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再就是请本地士绅派几个熟悉桐梓那边情形的青壮过来听用,宁缺毋滥,一定要老实可靠的。”

    “我晓得的,偷奸耍滑的一个也不能要。”

    “去吧,把你的那几个家人也带上。”

    ……

    送走伍奎祥,老和尚走过来双手合什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问:“贫僧慧清见过施主,敢问施主尊姓?”

    “在下姓韩,名秀峰。”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笑看着老和尚道:“原来是慧清法师,不晓得巴县慈云山慈云寺的慧明法师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贫僧不但认得慧明师兄,六年前还曾去过慈云寺!”

    “秀峰的老家就住在慈云山下,前段时间刚去叨扰过慧明法师,还跟慧明法师讨了两斤山茶。”

    “韩施主,小庙比不得慈云寺,但茶倒也有一些,贫僧这就去烧水沏茶。”

    “大师无需客气,这些事让他们去做,”韩秀峰回头看看正在收拾东西的陈虎等人,又转身笑看着老和尚道:“差点忘了跟法师说,秀峰不只是打算在宝刹打尖歇脚,估计得叨扰大师很长一段时间。”

    “多长?”

    “可能得打扰一年半载。”

    老和尚愣住了,韩秀峰干脆跟他一样双手合什,朝中大殿里的如来佛像躬身拜了起来,边拜边虔诚地说:“贵州贼匪作乱,贼盗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弟子韩秀峰奉旨帮办团练,在此驻扎练兵防堵贼匪,求我佛保佑战火不要蔓延至川东,保佑我川东百姓平安……”

    “原来是韩老爷,失敬失敬!”老和尚缓过神,急忙躬身行礼。

    “大师无需多礼,”韩秀峰将老和尚扶起,笑看着老和尚问:“大师,能否陪秀峰四处走走?”

    “韩老爷想去哪儿?”

    “不走远,就在周围转转。”

    “韩老爷请。”

    “大师请。”

    ……

    陈虎可不敢让韩秀峰就这么跟老和尚出门,急忙叫上葛二小一起跟在后头。

    韩秀峰边走边遥望着延伸至山里的官道问:“大师,一看寺里的那些功德碑就晓得桐梓那边的香客不少,他们这些天有没有过来上了香?”

    “禀韩老爷,这些天来上香的不多,不过也有。”

    “他们有没有说过那边啥情形?”

    “他们倒是跟贫僧说过一些,说酒店垭这两个月还算太平,原来驻扎在虹关和酒店垭‘缘匪’都走了,只剩下一些打家劫舍的余匪。年前好多士绅百姓为了避祸都逃这边了,现在陆续回去了不少,有些士绅还办起团练,所以那些余匪不大敢去酒店垭生事。”

    韩秀峰停住脚步问:“缘匪?”

    老和尚急忙道:“禀韩老爷,听人说杨漋喜和舒裁缝信奉……信奉白莲教,称在缘之人以持斋拜灯为修道,以战死为披红袍升天,所以对面的百姓分‘在缘’或‘在团’,‘在缘’是‘缘匪’,在团的便是良民。”

    “在缘就是从贼,在团就是团练的团民?”

    “正是。”想到这些事算不上急忙,就算不说眼前这位年轻的官老爷很快也能打听到,老和尚又小心翼翼地说:“可究竟‘在团’还是‘在缘’有时候真分不清,更有甚者拥团自重,割据自封,聚众抗粮,藐视官府。还有的则翻云覆雨,看似‘在团’,可暗地里又与‘缘匪’勾连,所以桐梓虽收复了,但其实只收复了县城。”

    韩秀峰低声问:“这么说对面现在很乱,都搞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据贫僧所知松坎、酒店垭这边还算好,越往南越乱,离官道越远的地方越乱。”

    杨漋喜的老巢在九坝场,而九坝场在南边,所以南边乱很正常,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大师有没有听人说过杨漋喜的事,他究竟是个啥样的人?”

    “倒是听说过一些,只是不晓得是真是假。”

    “但说无妨。”

    “听说杨漋喜虽家境一般,但为人仗义,好交朋友,刚开始没想过造反,之所以造反是因为遇着一个叫吴三省的算命先生,吴三省跟他说有个叫舒明达的湖广人,自幼生有奇相,夜间睡牛棚,红光四射,定是真主。杨漋喜跟舒明达本就是好友,便让吴三省帮舒明达推算八字,吴三省算后说舒明达八字极贵,有九五之份等。

    杨漋喜又把自个儿的年庚告诉吴三省,让吴三县帮着推算,吴三省说他的八字是独虎占天门,定是大元帅的命,要是肯保主起事,将来定有丞相位份。然后又算了一卦吉凶,说啥子起事大吉大利,杨漋喜本就信教,就这么心动了,便将吴三省留在家中,与舒明达等人一起策谋起事。”

    “原来是白莲教余孽!”韩秀峰想想又不解地问:“既然他只是大元帅的命,怎么又自立为王,自封为啥子江汉皇帝了?”

    “据贫僧所知他并没有自封皇帝,他率人攻占桐梓县城后立国号名‘江汉’,拥舒明达的第四子为主公,他自个儿为开国大元帅,刻木为印,将桐梓县改名为‘兴州’,他老家九坝场改名为‘赛波府’,以曾联魁为知州事。旗帜上大书嗣明和江汉元年字样,还张贴布告免征粮税三年,永远取缔踩戥银。”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和尚接着道:“听说他攻占县城之后曾俘获县太爷,但没杀,后来在攻娄山关时还把县太爷陈泰阶给放了。”

    “拥舒明达的第四子为主公,没杀桐梓正堂,看来他为人还真是仗义,难怪能一呼百应呢。估计他率兵去攻遵义也是不想把桐梓老家当作战场,不想连累家乡父老。可惜了,像他这样的人物原本可有一番大作为的,结果不但信奉邪教还是扯旗造反,走到这一步谁也救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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