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应该是一个颇大的沼泽,大家小心一些,

    估计再走半日的路程,我们就能进山了。”

    早已经走过这条路的哲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着萧锦行说道。

    当年正是他将濒死的萧锦行从这条路上带到了草原。

    那段日子,萧锦行且行且昏迷。在经过这段路时,他正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所以哲哲才会对萧锦行解释一番。

    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从这条路上只走过一次的哲哲也显得有些紧张。

    看见远方的山,萧锦行的内心也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这是从不冒险的他生平第一次去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前方哲哲提到的沼泽,萧锦行从狄人那里知道了此处还有个名字,唤做忧海。

    四人在森林边缘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们便起身出了森林走入了空旷的草甸中。

    四人发现,这草甸上的路并不同于森林中那条笔直的铺满了古老的石片的路那般好认,那般好走。

    似是早就在无尽岁月中被泥水淹没了全部的身姿,路上只是些隐约间能够看到一些零星的碎石,

    其余的地方也是和别处一样,长满了青草。

    “沿着碎石走,这是在沼泽上,要是偏离了路走到了外面可就糟糕了。”

    萧锦行走在最前方,他一边皱着眉头对身后的三人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探寻着草从中的碎石。

    原本这项工作应该由更加熟悉路途的哲哲来做,

    可因为哲哲背着小歆儿,所以自然就要让四人中另一个男人来干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行走了半日,但随着雾蒙蒙的天空中日头高升,小道四周竟然下起了绵绵小雨,而草甸中也渐渐升腾起了阵阵白雾,

    这些白雾顺着一些翻滚的泥潭蔓延到了草甸中的每处角落,

    片刻间,四人就再也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物了。

    “大家手拉着手往前走。”

    萧锦行看到白雾四起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拉起了身后阿依儿的手,而阿依儿也将哲哲的一只手拉了起来。

    原本会硌脚的碎石此刻就成了四人摸索前进中的唯一标识,此时此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四周泥浆中不时翻腾起的气泡不断发出破碎的噼啪声,让四人的心情愈加的沉重。

    萧锦行此时有些后悔带着阿依儿和歆儿了,但他又怕留她们二人在部落中,蠕蠕人会再次来找她们。

    索性,萧锦行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脚下的情况,

    他知道此时一旦前面没有了碎石,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原路返回了,不然的话,恐怕四人都会凶多吉少。

    而且这些无味的白雾到底对众人有没有伤害,萧锦行并没有丝毫的信心。

    下意识中,萧锦行加快了脚步,他手心上的汗也渐渐的渗了出来。

    感受到萧锦行的情绪,阿依儿抓着萧锦行的手便微微一用力,

    萧锦行这才稍缓了脚步,稳稳的向前走去,

    只是只走了几步,萧锦行的步伐似乎再次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四人中位于最末的哲哲一只手紧紧的搂着背上的歆儿,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阿依儿的妙手。

    感触着手中丝滑的肌肤,哲哲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全身。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让时间停止下来,让这幅画面能够永远都

    不会改变。

    七年前当自己在妹妹的毡房中见到阿依儿后,哲哲就彻底爱上了面前的女子。

    为了她,哲哲再没有动过娶妻的念想,每日只是期待能与阿依儿见上几面。

    当阿依儿生了那场病后,看着那美丽的脸庞彻底改变,哲哲心中的痛似乎比阿依儿还要重。

    他每日都乞求长生天能够赐福给阿依儿,让她能够恢复容貌。

    如果可以,他可以丝毫不在意阿依儿容颜的改变娶她为妻,

    但终于他还是被阿依儿所拒绝了。

    妹妹生下歆儿后不久便被长生天召唤了去。

    而父亲哲穆怪罪歆儿夺去了自己女儿的生命,从此就让阿依儿将歆儿带到很远的坝上,不愿再见到她们。

    因为歆儿的父亲早就在一场部落间的冲突中死去,所以哲哲就背着父亲主动担负起照顾阿依儿和歆儿的责任。

    直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将阿依儿和歆儿掳走。

    哲哲带人追逐着这些陌生人从北疆小道进入了秦国,追到了西京,

    直到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萧锦行,救回了阿依儿和歆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依儿断然拒绝了他的求爱。

    但数年后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能抓起阿依儿的手,感受着属于阿依儿的温暖。

    哲哲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磨疼了阿依儿。

    哲哲背上的歆儿似乎又睡着了,她嘴角喃喃的唱着萧锦行教给她的那些歌谣,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这瘴气有毒,大家用衣物堵住口鼻。”

    阿依儿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萧锦行和哲哲的耳中,让这心猿意马的两人心中一恸,立时恢复了丝清明。

    萧锦行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而阿依儿知道哲哲一只手在搂着歆儿,

    她便立刻从哲哲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衣角撕下一片,轻轻地捂在哲哲的口鼻上。

    浑身颤抖的哲哲忍着比方才还要强烈的阵阵晕眩,学着阿依儿的样子,也撕下了一片布,堵在了熟睡的歆儿口鼻之上。

    四人都用一种奇怪的动作保护着彼此的安危,直到稀稀拉拉的细雨停了下来。

    望着周围再一次的恢复了绿草茵茵的空旷,除了阿依儿外,其余三人都似是从一场梦境中初醒而心事重重。

    萧锦行张开了口深吸一口气,用力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一阵微风吹过,凉了他襟的下的肌肤。

    胸前湿的麻衣也马上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要再来了。”

    萧锦行在心中不断地向上天乞求,乞求他不要再来摧残自己,

    不要再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青儿惨死、父母被斩首的片段一次次演绎。

    方才他不断的告诉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眼前的画面又太过真实,

    那些自己此生最为看重的亲人爱人的面孔又是那么的清晰,

    所以当一切消失的时候,他还是忍将不住的热泪直流。

    哲哲像是痴傻了一般,呆呆的跟在阿依儿身后默默行走着,纵然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他魂牵梦绕的梦想画面。

    草原消失了、羊群消失了。

    远处一边放羊一边高声歌唱的女儿,

    为自己缝补着衣服还会偶尔抬头看向套马的自己的姑娘,

    还有觉得人生圆满,用力

    拉扯着野马放声呼啸的自己,

    全部都消失了。

    可是哲哲仍旧沉浸在那无比的幸福中不愿醒来。

    只是他背上的歆儿此时却伸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呢喃道:

    “哥哥、姑姑、叔叔,歆儿刚做了梦,一些大兔子和大松鼠都跑来听歆儿唱歌。

    它们可爱听我唱歌了,我把哥哥教给我的歌儿都唱完了,然后又跑来了一些大蛇、大蚂蚁也要听。

    歆儿说你们不要吵了,歆儿会的都已经唱完了,等哥哥再教我新曲儿了,我再唱给你们听吧。

    说完后它们就都走了。

    哥哥,你还能再教我唱一首歌儿吗?

    我答应了他们的。”

    哲哲和阿依儿一边听着歆儿的话,一边将目光看向了前面低着头的萧锦行。

    然而萧锦行却并未回头,他只是低声默默的说道:

    “好,我教你唱”。

    说罢便轻轻吟唱起一曲忧伤的调子。

    “尘满疏帘素带飘,

    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拭青衫泪,

    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

    五更依旧落花朝。

    衰杨叶尽丝难尽,

    冷雨凄风打画桥。”

    伴着周围满是荒凉的草甸,萧锦行低声吟唱起了这首古词。

    只是尚未唱罢便听得阿依儿眼中已是泪水涟涟。

    而身后的哲哲虽然听不懂词中的意思,但他却借着曲中的悲伤,哀怨的看着面前襦裙下俏丽的背影。

    “哥哥,这首曲儿好悲伤啊。

    它讲的是什么故事?”

    待到萧锦行唱罢,歆儿便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虽然她从不喜欢这类悲挽的曲调,但这首曲子却让她听的心脉黯然,倒是十分想学了。

    加之从萧锦行口中唱出时那种独特的悲伤,就连方才六岁的歆儿也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这是古人为自己亡妻写的词,你若不喜欢,我便换一首教给你。”

    萧锦行连忙向歆儿解释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将这首词唱出来,他明知道歆儿喜欢一些悠扬欢快的歌曲,

    但方才自己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此时他虽然有些后悔但已是晚了。

    “不,哥哥,你是想你的妻子了吗?

    歆儿就要学这首,以后哥哥若是再想妻子了,歆儿就唱给你听。”

    萧锦行猛的回过了头,他看了看神色复杂的阿依儿,看了看向自己微笑的哲哲,看了看满脸哀伤的歆儿,终是苦笑一声。

    “走吧,我们快要走出这片草甸了。”

    ……

    三日后,四人终于翻过了秦岚山小道,来到了灵州城。

    让萧锦行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联通着关外关内的小道口,秦国真的就连一个人都没有安排在此守护。

    想想秦岚、须弥十二散关和雄绝天下的萧关,萧锦行着实想不明白秦国为何会在这灵州北道托大如此。

    但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走过的路途便也能够明白几分,这路可当真不是大规模的军队可以轻易穿过的。

    萧锦行在灵州外的一处村庄购了些衣物用具让三人换上便向着灵州出发了。

    然而四人却并不打算入城,而是走上了灵州南下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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