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容从唐琳琳那张空空的病床前退了回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冷遇感觉,从心里滋生了出来,随着心脏的跳动,这样的感觉,一段一段传遍全身,一层一层传向周边,仿佛像是或然间,掉进了冰窖一样,似乎整个世界的气温,全都陡然降到了冰点,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回想起来,唐琳琳的那些微笑里,也不全是那种甜甜的微笑,仿佛那微笑的眼神里,混杂着一种鄙视的目光。这种细微的混淆里面,使一时间陶醉的自己浑然不知。

    唐慕容现在感觉是,就连那些周围病友同情的目光里,也混淆了一些鄙视的眼神,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刃,刺着了自己心灵里面的自尊。那种内心的刺痛,搅拌着失落和自卑,重创了他自高考以后,逐步建立起的自信。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自己的病房里,收拾完东西,回学校去了。现在的秦慕容,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了。这是从满腔热忱的情绪高峰上,跌落下来以后的沉思和慎独,像凤凰涅槃一样,梦想获得重生。

    是的,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很穷,都知道我缴纳医药费的钱币里,还有十几张破烂的一角钱纸币,都看见了我穿的一双北京单鞋里,已经有一只露出了脚趾尖,都知道我喜欢吃馒头和咸菜,都知道我现在的经济状况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日常,我看见,病房里的病友们,看我的目光中,有些同情的成分。我以为,那是善良怜悯。但是,我以前认为,唐琳琳的目光中,没有那么多的世故,没有那么多的庸俗,有的只是相互间的平等和尊重,使我萌生了对她的爱慕。爱情,使我丧失了冷静,丧失了理智的思维。我太奢望自己,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何许人也。

    我要把这份纯洁的爱情,永远珍藏在心里,不要让她受到世俗的伤害,也不要让她受到铜臭的玷污,更不要让她受到庸俗的亵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唐琳琳了。

    “哎,老秦,你怎么今天也有这份闲情,来这儿散步啊。”

    迎面走来一位头发乌黑,发丝往后梳,在后脑勺扎成一束小咎的小老头。“李老,怎么啦,写不下去啦,来这里散步,还是来找灵感啊?”

    “怎么,还有朋友?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了,我们改日再聊。”

    迎面来的这位小老头,一声招呼,打乱了秦慕容的思路,将大家的思绪也从四五十年前的过去,给拉回到今天来了。秦慕容和那位老同事打过招呼后,他和唐琳琳她们又继续散步,往前走。

    钱莉华说:“老秦啊,按照你今天这么说,你当年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卑感造成的了。爱情的纯洁性,向来是排斥铜臭味的。你这样的解释,似乎有点儿说不通啊?”

    “爱一人,是要有所担当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虚拟生活,那些脱离实际的空中楼阁,不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追求的。那些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去空谈爱情。我们

    这一代人,怎么也做不到,连自己温的饱问题都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却去许诺给别人一生一世的幸福。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也绝不愿意这样去欺骗人。”

    唐琳琳说:“莉华,我们来这里玩,是来会一会老同学的,又不是来搞学术讨论的,干嘛刨根问底的,你烦不烦啊?”

    “这里的环境怎样?美不美?”

    “很美,宽阔的河流,清澈的河水。河床上的水草,在水流中游动。这本身就富有诗意。更何况,这两岸的大白杨树林,营造的这份清净和幽雅,是享受这一份清闲生活的理想去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散步,是一种享受,有一种乐趣。”

    第二天,唐琳琳和钱莉华一再推辞秦慕容的盛情挽留,说是和原单位的同事已经约好了,一起要去青岛旅游。她们和秦慕容分手后,又绕道临沂,折回临沭来了。钱莉华说,一定要去秦慕容的老家去看看。唐琳琳怎么也劝不住,钱莉华说什么也要揭穿秦慕容的谎言。因为,钱莉华自始至终对秦慕容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按照秦慕容闲聊时候提供的线索,钱莉华他们找到了秦庄。这是一座现代化的新农村村庄。没有一丝一毫的贫困迹象。

    “你看看,你知道了吧,谎言就是谎言,它经不住事实佐证的。”

    “四五十年了,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的村庄当然也不会发生例外的。”

    村庄的东头有一个小山岗。山岗上种有许多观景树。在小山岗的最高处,筑有一座小凉亭。远远望去,凉亭里,坐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

    “唐琳琳,走,我们去那里看看。”唐琳琳跟在钱莉华的身后,走上了凉亭。啊,这里可热闹啦。凉亭里,有的老人在下象棋,有的在织毛衣,还有的在唠嗑。唐琳琳她们走进了凉亭的里面,找了一块空位,坐了下来。

    “两位小姑娘,是外地来这里旅游的吧?”

    钱莉华诧异地望了望唐琳琳,又扭过头来,面对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老人家,我们已经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我们都退休了,不小了吧?老人家,你打哪看出,我们俩是外地的人啊?”

    “你们再大,在我的眼里,仍然还是个小姑娘。”白发老人,笑着望着她们,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说:“你们看啊,你们南方人,皮肤细腻,皙白,脸型都是瓜子脸,又都很瘦削,看着你们,又很面生。”

    “噢……”钱莉华点点头,默认老人家猜得准确。

    “老人家,您高寿啊?”

    “九十多啦。”

    “您老人家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这几年差劲多了。住上楼房,下来遛弯少了。用水,用手一拧,就来了。肩膀上,担东西少了。田地被征收了,干农活少了。人啊,真是个贱骨头。猛然闲了下来,筋骨都歇着酸痛酸痛的,还是劳动的好啊,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您老秦头又在唱洋腔了吧?”另一位老人家,呛了白发老人一声。

    “这怎么叫做唱洋腔,事实就是这样么。”

    “老秦头,你还记得吗?大集体的时候,你可是屙懒屎出了名的。借着屙屎偷懒,不愿意多干活。您现在说这,您是害躁不害躁?”

    “秦二疙瘩子,咱自从承包单干以后,每年可没比你少打粮食。”

    “那您在大集体的时候,怎么就不好好干活呢?”

    “那是饿的。早晨,几碗蜀黍面稀饭,几泡尿,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还有力气干农活啊?秦二疙瘩子,这才几年啊,你怎么竟然忘记了那时候的苦呢?”

    “那哪能忘记啊,买盐,从家里摸个鸡蛋就行了。一个鸡蛋,能换一斤盐的时代,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秦二疙瘩子摸了摸剃得光光的脑袋说:“我记得,那秦大家的大小子,有出息了,考上了大学。为了孩子,秦大把家里的羊群都卖光了。众乡亲们,哪一家没有凑份子。这些,我又怎么会忘记呢?这时代,说变就变了。现在家家都富裕了,富裕得我们现在连猪肉都不敢多吃了,多吃了,要得高血压。”

    “大集体还在的时候,队里每年还给他家补贴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是,他家可没有因为缺少劳动力挣工分而不够吃啊。”

    “那秦大家的大小子,也没有忘本啊。人家大学一毕业,就申请要求回咱公社工作,说是要报效乡里乡亲的大恩大德。可是啊,咱这里民风强悍,文弱书生来这里,不服水土,根本不抵用。秦栓柱家那五个浑小子,把人家挤兑走了,人家被逼到县城里去了。从现在来看,人家的运气就是好。一个月,退休工资就有还几千,现在还享福呢。”

    “那小子,打小就懂事。”

    “小子就要穷养,长大才能吃苦耐劳,知恩图报。”

    “是啊,早晨上学,我经常听他娘吆喝他,石柱子,吃过早饭再去上学吧。你听,那慕容小子怎么说。他说,咱娘,俺带上山芋干了。”

    “有出息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饭不吃都行。但是,书要念。”

    “现在这些孩子,将这些光荣传统都给丢光了,太可惜了。”

    “是啊,好的传统,怎么也说丢就丢掉呢。”

    “现在的孩子太幸福了。径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秦栓柱家那个小重孙子,穿鞋,要穿什么……什么,阿迪达斯空调鞋。我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我可是都没见过,还有什么阿迪达斯空调鞋。”

    “这样做,是害了我们的下一代了啊。”

    “你瞧瞧,我们聊天,把你们俩给凉着了。”

    “我们在这里歇歇脚,没事的。大爷,你们聊,我们听着呢。”

    “大爷,你们村庄那些老宅子都拆除了吗?”

    “早拆了,早都种上果树了。”那位白发老人家,手指着远处的一片果园说:“苹果都卖了好几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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