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迤迤然下了楼,余光不经意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从视线消失

    那不是疑似龚骋妻兄的小郎君?

    此人怎么现在才走?

    青年招来杂役询问怎么回事,沈棠逗留月华楼有何目的,谁知那名杂役一脸羡慕地回答:“您说那位小娘子?她是来赎买她阿翁的,就是在后厨干杂活的老褚,真孝顺。”

    青年闻言敛下了眼睑,若有所思。

    “你说的老褚又是谁?”

    既然是沈氏子嗣,即使真有阿翁也命丧断头台了,又怎会在月华楼后厨干杂活?

    此人身上本就疑点重重,这种时候还不忘添置下人,买个上年纪的杂役回去做什么?

    青年眸色微黯,心思转了千万遍。

    他本就细心多疑,自然不会放过。

    “这个……小的才来三月,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老褚在后厨干活,是个话少的怪人。”

    回答不上来,青年也不为难他。

    “将你们主事喊来。”

    月华楼外。

    褚老先生怀里抱着个破旧包裹,神情平静地看着空荡无人的街道,沈棠站在一侧也闭嘴不语。掌柜有心将空间让给这对阔别多年的“爷孙”好好叙旧,再加上这会儿还是白天,即便是在鱼龙混杂的勾栏瓦舍,应该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便放心地提出告辞,回去看店忙生意。

    目送掌柜离开,沈棠又抬头看了眼褚老先生,后者还是那副表情。她张了张口,正愁不知道找话题打破尴尬气氛,自家的小摩托已经叼着缰绳小跑上前,脑袋冲她怀里轻顶。

    沈棠下意识接过。

    她想到如何找话题了。

    “褚老先生,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你要不先上……骡背?”她本想说“马背”,奈何自家摩托长得再高大漂亮也是匹骡子而不是马。

    总不能指骡为马吧……

    “褚老先生?”

    沈棠又轻声唤了一句,可算将疑似出神、心不在焉的褚老先生唤醒。

    他看了眼摩托,摩托在看他。

    他又看了看个子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郎君,也是新一任的主家,主家也在看他。

    被这一人一骡用相同眼神盯着,他心情有些微妙,嘴角微动,垂首道:“奴不敢。”

    沈棠:“……”

    口中称“奴”,但那一身气质以及他的眼神跟这个自称格格不入,非常违和,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于是摆摆手道:“褚老先生,这个‘奴’就不用了,你自称名或字都行。”

    褚老先生听闻此言,神情一怔,但并未开口反驳什么,只是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是。”

    “那你名什么字什么?我姓沈,字幼梨,家中行……”交换名字是关系进一步熟络的标识之一,沈棠按照自我介绍的标准格式开口,说到排行顿了一下——原身家中行几来着?

    算了,一时想不起来,这不重要。

    她便胡诌了个数字。

    “行五,你唤我五郎也行。”

    若喊她五娘子,她也没意见的。

    只是——

    好好一个美娇娥,每每被误为俊俏郎,这个世界土著人的眼神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褚老先生道:“褚,褚曜,字无晦。”

    “褚曜?好名字啊。‘旌旗云扰,锋刃林错。杨晖吐火,曜野蔽泽’。曜者,耀也,曜煜灿烂,又字‘无晦’,无暗无晦,寓意极好。”沈棠习惯性来一波商业夸奖,将吐槽咽回去。

    祝福好是好,名与字也好,只可惜现实跟祝福往往相悖。取名取字的人希望他人生“曜煜灿烂、无暗无晦”,结果一把年纪被买去后厨洗碗洗盘,貌似还被废失去文心。

    唉,简直是大写的惨。

    沈棠旧事重提,指着眼神无辜的摩托道:“先生要不要骑?摩托可乖了,走得平稳不颠簸。”

    褚曜从沈棠手中接过摩托的缰绳,眼神示意她上骡背。待她坐稳,淡声道:“断没有主家步行而仆者骑行的,这不合规矩。”

    沈棠嘀咕:“哪有这么多规矩……”

    她买老褚回来是为了接替祈善“引导npc”的班儿,还真没打算让上了年纪的老人照顾自己,更何况这位未来还会扮演“半师”的角色。

    褚曜道:“不一样。”

    沈棠疑惑:“哪里不一样?”

    尊老爱幼,搁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嘛。

    褚曜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自己的破旧包裹,往街头走去,不回答“何处不一样”,反而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五郎花了多少银钱买下的?”

    这是问花了多少钱买下他?

    沈棠表情迟疑:“虽然,我应该顾及先生的心情把价格往高了报,但这不诚实……主事原本打算喊价五两,但他误解了你我关系,以为咱俩爷孙,同情之下主动减了二两。”

    却不知,正背对她的褚曜,脸上表情闪过一瞬的古怪,似怀疑又似挣扎,复杂无解,半晌也没给她反应。沈棠正怀疑他是不是不理人了,却听他喃喃:“所以……是三两?”

    沈棠:“……”

    五减二等于三……

    这道数学题有这么难?

    犹豫这么老半天?

    自信点,它就是三两!

    “对啊,三两,应该没算错……”沈棠掰了掰手指,确信自己没算错,继而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种程度的算术题都要犹豫再犹豫,褚老先生真像祈善说得那般牛批?

    还是,祈善在驴她?

    于是沈棠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元良先前说过先生有才。有才能之人,即便深陷低谷,总能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些,缘何先生不替自己赎身离开?还是不能赎身?”

    虽说猪牛羊这些牲畜的下水卖得廉价,但再便宜也要花钱去买,多少普通百姓想吃都吃不起,可见褚曜过得清贫却不是没收入。他在孝城月华楼后厨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多找兼职,赚点小钱给自己赎身?

    他有文化有能力,走到哪里都比普通老百姓吃香的,故而沈棠百思不得其解。

    “辛国被灭前,我这种罪人无法自赎。”

    沈棠道:“可辛国已经灭了。”

    这种规矩自然也作废了。

    谁知褚曜说了句让她费解的话。

    “非是不愿,也非是不能。”

    “啊?”

    褚曜有些费解也有些无奈地笑笑,仿佛有些认命地叹气,接下来一句话成功让沈棠满头雾水,满眼的问号。

    他道:“我在等五郎的三两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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