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怕是沈棠自个儿也没想到,大陆西北这趟浑水能搅得多浑,浑到拉开一场搅动整个大陆变局的帷幕!彼时百姓还在梦乡,危机便带着似腐肉生蛆时的死亡气息,悄悄蔓延。

    翟欢半宿难以入眠。

    翟乐过来,隐约听到他口中喃喃什么:“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真闹大了啊。”

    翟乐叼着干粮:“阿兄,什么闹大了?”

    翟欢道:“昨夜的异象!”

    翟乐:“那条龙?”

    翟欢神情凝重:“嗯,不管是为了国玺还是为了成为流言中的‘紫微星’,那些有野心的大小势力都会汇聚于此,混战在所难免。”

    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翟乐咕囔:“唉,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

    翟欢苦笑不言。

    他视线落在孝城方向,微微抿唇。

    昨夜出现的巨型龙影明显不是辛国那块国玺,倘若辛国还有这般强盛国运,郑乔怎么会一路上碰不到像样的抵抗?辛国灭国也不会这么利索了。思及此,翟欢胸腔心动一瞬。

    他问堂弟:“待此间事了,回去吧?”

    翟乐道:“嗯,好。”

    故土的烂账不比西北这边好多少。

    虽然在外游历非常自由,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除了堂兄几乎无人管他,但漂泊久了还是觉得家乡更好——或许在外人眼中“它”并不好,可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回去。

    尽己所能,做些什么吧。

    翟乐唇角的微笑还未维持多久,便又听自家堂兄谈起:“巽南赵氏家的嫡女,你可还记得?”

    “啊?巽南赵氏的……那位行三的女郎?印象嘛,是有点儿,就记得她柔柔弱弱的,刮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吹飞了。”翟乐还未意识过来,托腮回想大半天,苦巴巴皱着脸,只记得那位女郎非常爱哭,还喜欢告状,“……她还害得我被阿爹阿娘好一通骂……”

    翟乐记得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长辈赴宴与人寒暄,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就在一块儿玩。翟乐是同辈孩子中年纪偏小的,但他会玩儿,性格又活泼好动,即使年纪比他大的孩子也喜欢跟他一块儿玩。

    他还长得可爱,谁会不喜欢?

    翟乐一直这么自信,直到碰见那位巽南赵氏三娘,小小年纪就喜欢端着大人架子,左一句这不行,右一句那不行。翟乐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听仆妇说她自小爱生病,院门都没出过几次,有些同情,于是摘了好几朵他认为最好看的花,想逗她笑笑……

    结果——

    赵氏三娘不仅没笑还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撅了过去,还惊动一众长辈。翟乐正仿徨不知所措的时候,被赶来的阿爹一顿毒打,回家又被关了三月禁闭!之后每次碰见她,回去都会被教训。

    翟乐一打听才知赵家三娘跟长辈告状,说他这里不合规矩、那里不合礼法,他真的气坏了!偏偏那位又太孱弱,稍微大声都会将她吓得惊厥,翟乐避之不及,恨不得贴墙根走。

    再年长些,男女开始避讳,加之他的修炼也上了正轨,很少会出席那些场合,便很少再听到赵家三娘的消息。堂兄冷不丁提及那位女郎作甚?他疑惑不解,翟欢苦笑不已。

    “你对人家就这个印象?”

    翟乐撇嘴:“不然还能什么印象?”

    翟欢:“你不知道她一直很喜欢你吗?”

    翟乐倏忽明白了什么,表情出现了一瞬的扭曲和不自然,手指绞着衣袖道:“她那叫喜欢?我光记得阿爹打得多狠了……阿兄,你别不是想乱点鸳鸯谱?不行不行,这不行。”

    再者,未嫁女声誉很重要。

    怎么会传出这样离谱的谣言?

    他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翟欢笑着说道:“这可不是为兄乱点,巽南赵氏亲自上门提过,这还能有假?人家也不会拿族中女子声誉开玩笑。只是叔父叔母觉得你年纪还小,当时并未答应下来。”

    叔母还让翟欢帮着旁敲侧击呢。

    翟欢作为堂兄,能不知道堂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郎?巽南赵氏被委婉拒绝仍不死心,出于对这位嫡女的疼爱,私下还说只要翟乐没订婚成婚,这桩亲事便有说和的余地。

    翟乐听了脑袋都大了。

    他道:“大丈夫未立寸功,何以为家?”

    说罢又顿了一顿。

    “再者,也实在不般配。”

    翟欢道:“男才女貌,有何不配?”

    翟乐也没隐瞒:“这不是不想让未过门的阿嫂为难么?赵氏三娘的确很好,家世门第、才华涵养,算起来我都算高攀了。”

    他这话不是自卑自贬,而是大实话。

    翟乐这一支属于翟氏二房。

    他父亲八月早产,少时体弱,常年延医问药就是一笔极大开销,即便分家的时候受了照顾,还顶着“清流名士”的头衔,获得比原定更多的家产,但也有入不敷出的压力。

    为了帮衬兄弟,大房伯父还将翟乐接过去,吃穿用度也是比照着堂兄翟欢的份例。

    长辈们一视同仁,翟乐也不能不知好歹。

    赵家三娘出身太好了点,不行。

    与堂兄倒是正正好。

    但堂兄幼时已有一门婚约,女方出身清贵。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未来堂嫂家中出了事情,门楣衰落,她还因为意外毁容。原本般配的二人不适合了,可堂兄不愿。

    这种时候取消婚约,一来有嫌贫爱富、贪花好色之嫌,二来也是逼着女方走上绝路。既是天定之缘,岂能因为一点儿挫折便解除?

    翟氏宗妇之位,只有她能坐。

    翟欢亲自登门表达他对这桩婚事的坚定态度,坦言家世如何无妨、容貌如何也无妨。

    倘若翟乐跟赵氏三娘订了婚约,这会让未来堂嫂为难,毕竟在讲究门第家世的环境下,宗妇出身还不如二房,难免会惹来流言蜚语。

    以翟乐对那位赵氏三娘的了解……

    他还真怕赵氏三娘对未来堂嫂说什么“你这么做不行、那么做违礼”,所以拒绝最好。

    谁知——

    翟欢道:“可为兄希望你接受。”

    翟乐:“未过门的阿嫂怎么办?”

    这不是给她难堪吗?

    翟乐是对自己婚事有想法,也有偏好的类型,但真正谈婚论嫁的话,个人喜好反而没有其他条件来得重要。横竖都是盲婚哑嫁,只要新婚夫妇用心经营,结果都大差不差。

    相反,婚后不好好经营的,即便婚前再怎么看对眼,最后也会是一堆烂摊子。这是翟乐从一堆坊市话本得出的“婚恋经验”。

    翟欢笑着道:“你担心的,不会发生。”

    他的未婚妻子着实没有翟乐以为的那么好欺负,再说了,赵氏三娘这么多年也没传出跋扈嚣张的恶名——除了小时候盯着翟乐打小报告,但这事儿也真不怪女方。

    谁让翟乐皮实欠揍,祸害人家辛苦养的花、养的鱼、栽的树,被揍一点不冤枉。

    翟乐托腮:“但,巽南赵氏上门提亲都是好几年前了,或许她已经议亲成婚了?”

    他没问堂兄为何突然谈及他的婚事,也没问为什么推荐赵氏三娘,倒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心里有了答案,没有询问的必要。

    只是,若堂兄不说,他还真不知道那位赵氏三娘居然是喜欢自己……

    翟乐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她很讨厌自己呢。

    翟欢又一次摇头:“没有。”

    翟乐低声自言自语:“若这样……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回头去了解‘谈诗论道、画眉女红’哪里有趣,或许能谈得来……”

    要知道到了他这年纪,即便他不去主动了解,身边的同龄人偶尔也会谈及各家适龄未婚女子的情况,毕竟婚约对象可供选择的范围就这么大,提前做点功课也没坏处。

    他偶尔也有听赵氏三娘如何如何。

    名声自然好。

    一家女,百家求。

    只是她不热衷外出,也很少答应其他同龄女郎的邀约,十次有九次都用养病为由推了。

    见翟乐说得这般痛快,轮到翟欢怔愣了。他不由得十分严肃地强调,生怕翟乐不懂:“但是阿乐,如果你已经有中意的人选,那便告诉为兄,巽南赵氏那边不用管。结亲又不是两家结仇,事情不成也是缘分不够……”

    他是想通过堂弟获得巽南赵氏的支持,但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真想通过联姻,强强联合,自己比翟乐更合适,当年也不会在女方提出解约的时候坚决要履行婚约了。

    他不止翟乐一个堂兄弟。

    他甚至不是家中独子,也有亲兄弟。

    但与他投缘,自小一块儿玩到大、互相扶持的,却只有一个翟乐。若翟乐心有所属,他不会拿翟乐婚事当筹码。翟乐不止是他的弟弟,某种程度也算是他养大的“儿子”。

    _(3∠?)_

    翟乐被他问得懵了一下。

    笑着摆摆手道:“没有没有!”

    开玩笑,他认识什么人,堂兄哪里会不知道?清一水的郎君啊!他能中意哪一个?再者,这个世道这么混乱,女郎躲家中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跑出来?他上哪儿结识?

    “阿兄,你莫不是苦情话本瞧多了?”

    世家子弟不敢违抗家中安排,忍痛与心爱之人分离,饱受相思之苦的戏码,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又不是光着屁股到处惹是生非、闯祸的年纪,他想要什么,心里很清楚。

    要说赵氏三娘哪里不好……

    约莫是身子骨太弱了吧。

    唉,他还是比较喜欢能打的。

    所以说——

    为何这世上女子不能有文心武胆呢?

    倘若能有,赵氏三娘约莫也是才华横溢、文质彬彬,面上看着虚弱,实则战场迅猛无比的文心文士?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啊。

    翟乐没有苦恼多久便将事情放到一边。

    这会儿想这些还太早了。

    翟乐望着天边高升的金乌喃喃。

    他们兄弟得从这次的浑水抽身而出,回到故国老家,才能考虑成家,不然都是做梦。

    翟欢兄弟的对话没刻意提防别人。

    杨都尉闭目养神也听了大半。

    略有诧异。

    这俩兄弟的主次关系,他似乎搞混了。

    不过,翟欢也的确比翟乐更合适些。

    或许是某种直觉,他总觉得翟欢兄弟一旦回去,必是潜龙入海,未来不可限量。这时候又想到意外听过的流言——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也不知谁是那颗紫微星。

    这个世道又真能终结,走向一统吗?

    ——————

    倘若让乌元知道他费尽心机放出去的造势流言给旁人做了嫁衣,不知是何种心情。

    这本是他埋下的后手之一,为的就是在未来某个合适时机,给自己造势。

    毕竟北漠一直被诟病成异族,大陆百国也从不认为北漠跟他们是一家的。

    家里内斗怎么厉害都是自家事儿,外边的人想来抢夺“产业”是万万不行的。

    想要减弱阻力,少不得“天命”加持。

    结果,孝城真出现巨龙幻影。

    却无人将“紫微星”往他身上想。

    乌元觉得很淦!

    不过,有人心情比他更加暴躁想日狗。

    不用说,此人就是庚国国主——郑乔。

    豪华奢靡的行宫。

    身穿朝服的官员战战兢兢立着,垂头低眉,空气中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恐怖气息。

    方圆数里的天地之气一改往日和煦,变得混乱暴戾,实力较弱的官员在这种威压之下,已是面无血色,汗出如浆。内衫被不断沁出的粘稠汗液打湿,紧紧黏在肌肤上。

    莫说抱怨,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暗道运气不好,早知如此,早早报病假在家躲着,也好过面临狂风暴雨的摧残。

    各地暴乱也就罢了,怎么庚国那俩疯子也跳出来给国主郑乔添堵?郑乔不好受,他们底下这些臣子就更不好受,胜似颈侧悬剑。

    自己没命还好,就怕连累家人。

    “怎么不说话了?”

    话中似含了浅浅笑意。

    说话的青年长相俊美阴柔,混杂了超脱性别的惊人之美,秾丽无双。论相貌,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比他还优秀的,但面相中带着天然的讥诮刻薄。美则美矣,令人不敢亲近。

    至于见色起意,心生亵渎?

    上一个敢这么干的,坟头野草三丈高。

    那位得手过的辛国老国主?

    这会儿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辛国王室不论老少都成了青年寻乐泄愤的玩意儿。

    前半生多风光,如今多落魄。

    “一个个平日里不是挺能说,怎么这会儿全部哑巴了!”郑乔上一秒还唇角含笑,下一秒脸色骤变,挥手将一堆奏折抛得满天飞,砸歪朝臣官帽,额角磕出血痕,可见力道之重,“辛国国玺没追回,让个九等五大夫逍遥法外,还让彘王那两个废物在眼皮底下成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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