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彘王二人造反之事,郑乔并不在意。

    这俩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靠着他的仁慈才能苟延残喘的废物!

    自己能胜利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真正让郑乔恼恨的是参与造反的叛军之中,有他的心腹!他的能臣干将,居然选择背叛他、辜负他的信任,倒向他的敌人!

    这才是郑乔无法容忍的!

    他亲手提拔的心腹都如此,那么——

    郑乔包含杀意的眼神在底下众臣身上一扫而过,每个被盯上的朝臣皆是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似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风在他们脆弱的脖颈盘旋,又像是被毒蛇死死盯上。

    他用力紧抿泛白的唇,暴戾嗜血的强烈杀意在郑乔胸腔横冲直撞,急切寻求一个突破口。

    “你们现在可有对策?”

    每一个字都沁着见血封喉的毒液。

    气氛凝固到令人窒息。

    几个实力较弱的官员几乎要昏厥闭气,稍微好点的也是面色煞白如雪。郑乔见状,前一息还雷霆震怒的他,下一息倏忽笑得春暖花开,起身行至抖成筛糠的白发官员身侧。

    白发官员垂着头,看到郑乔脚下方履锦缎鞋面进入视线,瞬时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瘫软坐在地上,布满褶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涎水疯狂分泌,竟有几分失控的前兆。

    e…

    准确来说是有几分中风的先兆。

    他们太清楚郑乔阴晴不定的性格了。

    他生气会杀人,开心也会杀人。

    有分量的重臣他不会动,但相较之下没那么不可替代的,死几个他都不在意。白发官员恰巧就属于后者,他在朝中中等偏上的官位都是熬资历熬上来的,简单来说就是命长。

    那些少年时成名,青年时惊艳的能人,一大半活不到中年,更别说银发满头的老年。

    能活,命大,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

    他是才能平庸又如何?

    才俊天赋傲人又如何?

    三四个加起来还没他一人活得长。

    但——

    此时此刻,他却有种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强烈恐慌。当看到郑乔脚下穿着的方履,这种恐慌更是攀至顶峰。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国主郑乔阴柔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

    很好听。

    也不过如此。

    落在他耳中,无异于勾魂阴差贴着他耳朵,阴仄仄地说“时辰到,该上路了”。郑乔伸手,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将他拉起,唠家常般笑着问他:“爱卿年纪几何?家中几口人?”

    听清郑乔的话,白发官员心脏紧缩,好似有冰冷毒蛇爬上他的背心,在他耳畔吞吐蛇信,咝咝作响。他吓得攥紧湿汗的手,期期艾艾:“老臣七十有九,家中人口八十余。”

    郑乔微诧:“七十有九?”

    这年纪真是高寿中的高寿了!

    需知时下男子人均寿数不过二十七八,一般年过三十便能自称“老夫”,活过四十已经算“长寿有福”。五十六十更是不敢想,眼前这白发官员竟然七十有九,差一年便到八十!

    郑乔缓和神色,连气息都柔和下来:“武帝曾言‘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盛世太平之下,王者贤明仁德,宰相股肱忠良,人人都能活得像爱卿这般长寿。”

    白发官员结巴着恭维道:“国主英明睿智,必能率领我等为庚国百姓,铸造盛世太平。”

    郑乔嗤笑,话锋一转。

    “但——孤以为长寿非好事。”

    白发官员心脏一紧。

    “若人人似爱卿一般长寿,一家一户皆有人口八十余,子子孙孙又生子子孙孙,人多了但百谷不增……”说着,郑乔长叹,凝重又痛惜道,“爱卿可想过那时的世道会如何?”

    白发官员心凉半截。

    郑乔紧跟着又说起了“子孙寿”。

    直言,有些老人活得久,久成了人精,并非喜事,也可能是大祸,因为他的长寿是汲取子孙寿换来的!白发官员这些年应该没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吧?问题症结就在这儿了!

    朝臣们听得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谁家没几个老人?

    谁家没几个夭折的儿女子孙?

    哪怕是投胎到钟鸣鼎食之家、由仆妇下人精心照料的婴孩儿,平安活到启蒙年龄的也不足八成。男嗣还好点,若能活到启蒙年纪,感应天地之气,引气入体,身子骨便会强健很多,邪气难侵,成活率提高。若无资质,夭折几率与女童一般,仅有六成。

    民间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生七八个,死四五个,再常见不过。

    孩童夭折本就令人心痛,郑乔赖说是族中老人活了子孙寿,年长的朝臣心里哪是滋味?

    白发官员更是几欲昏厥过去。

    但他不敢,他怕郑乔的报复手段会更加毒辣,更知郑乔要他的命。死在这里还是回家跟家人一块儿打包下黄泉,二选一!

    他哆嗦含泪地道:“老臣昏聩,思虑不及国主周全,学识不及国主广博,竟不知害了家中子嗣。羞惭难当,无颜苟活,厚颜恳请国主赐老臣一死,乞望来世再为国主效力。”

    郑乔倏地哈哈大笑。

    拍拍白发官员的肩膀道:“孤准了。”

    之后命人赐他一柄锈迹斑斑的钝剑!

    郑乔扫了眼其他朝臣,原先暴躁嗜血的情绪在白发官员这里得到了宣泄纾解,心情好转不少,于是挥袖让白发官员去偏殿玩着,别在这里破坏他的心情,脏了其他人的眼。

    至于白发官员在偏殿撕下衣裳内衬堵住嘴,生怕发出声音惊扰惹怒郑乔,又用那柄生锈钝剑痛苦自尽的事情,便是后话了。

    郑乔又问众人:“你们现在可有对策?”

    一众朝臣头皮几乎要发麻炸开。

    你偷偷看我,我暗暗瞧你。

    连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都格外谨慎小心。

    “臣有一策。”

    终于,有人(勇士)站了出来。

    众臣一瞧,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一来,这名勇士站在殿外偏僻之处,想来不是官卑职小,就是没什么实权的闲职。

    二来,长得年轻,至多二十出头,稚色还未完全退去。仔细打量,还会发现此人很有意思——五官处处都很精致,但凑在一起却不出挑。属于长得好看但没什么记忆点。

    过眼即忘!

    郑乔循声看去。

    抬手招呼这名年轻的勇士上前说话。

    朝臣们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年轻勇士不知众人心思,毫不怯场,步伐坚定地入殿上前。衣袂随之起落,风姿俊逸,别有一番雅致味道。勇士站定后,向郑乔恭敬一礼。

    郑乔细看勇士两眼。

    倏忽道:“竟是你,有什么妙策说来。”

    朝臣们暗下错愕。

    无他,实在是因为郑乔的口吻过于平和。

    要知道郑乔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怒不定”!

    骨子里的疯癫完美继承庚国王室精髓,同时还将其发扬光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特点鲜明到不需要滴血验亲就知道是庚国王室的种!

    他的平静往往带着风雨欲来的前奏,例如刚刚倒大霉被盯上的白发官员。这些圆滑老练的老狐狸最能察言观色,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岂会分不出来?所以,就很神奇……

    这名年轻勇士究竟是何方人士?

    居然能得到郑乔和善对待???

    年轻勇士似乎也没想到郑乔态度会这么和平,神色有一瞬怔愣,旋即又恢复平常颜色。

    他道:“国主只需颁布一则诏令。”

    郑乔若有所思:“诏令?什么诏令?”

    朝臣们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酷似呐喊表情包——按照以往的节奏,谁跟郑乔说一句断一句,郑乔哪里管你有无妙策,轻则一顿罚,重则头分家。

    一问一答?

    想peach!

    年轻勇士神色从容地丢下晴天旱雷:“写檄文讨伐彘王为首的逆贼,颁布诏令号召天下仁人志士。不论出身过往,谁能在讨伐之中建功立业,或加官进爵,或裂土封王。”

    朝臣们:“……”

    此时此刻,他们的脑子是嗡嗡的。

    本以为年轻勇士站出来解了他们的困境,没想到是他们的催命符啊!当真郑乔的面说出“裂土封王”四个字,脚指头想也知道郑乔会何等暴怒跳脚,迁怒血洗大殿也可以预见!

    大殿内静悄悄的。

    莫说交头接耳或者呼吸声,连一根绣花针掉地上也能清晰可闻。他们的神经被来来回回地折磨蹂躏,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都要原地尿裤裆。谁知,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过了十息,郑乔也没发怒掀桌的意思,只是目光幽幽看着年轻的勇士,年轻勇士竟不避不让、不卑不亢。就在朝臣们的心率直奔两百,血压即将爆表的时候——

    郑乔又问勇士:“为何?”

    他跟年轻勇士要一个解释。

    朝臣们:“……”

    居然还没准备杀人?

    一部分人被吓得以为郑乔在酝酿更变态的法子,但也有一部分人隐约意识到不对劲,这位年轻勇士跟郑乔有什么渊源?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倏忽想起来什么。

    这位年轻勇士有些面善啊。

    年轻勇士道:“鹬蚌相争。”

    郑乔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双眸一亮,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鹬蚌相争!”

    不管是以彘王为首的叛军势力,还是民间窜出来的各方势力,他们手中都没国玺,与拥有国玺的郑乔朝廷平等竞争的资格都无。不管郑乔多少骚操作,名声多狼藉不堪,但辛国是他率兵打下来的,庚国是他名正言顺继承的,这两点更是毋庸置疑!

    既然他才是占着“名正言顺”的正统国主,那么在他领土之上的其他势力,便都是犯上作乱的反贼!与其兼顾双方开战,一打二,不如抛出无法抗拒的诱饵,引饿狗争食!

    民间各方起疑势力与彘王叛军属于天然同盟,目的都是手撕郑乔。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郑乔承认一方,那么天然同盟立场就会发生变化,由同盟变成存在利益冲突的敌对势力!

    这番操作就少不得一枚“诱饵”!

    裂土封王,谁能抗拒?

    还是名正言顺的“裂土封王”!

    郑乔只需冷眼看着他们两败俱伤。

    不过——

    郑乔想到昨夜国玺异动,叹道:“你说的的确是妙策,但有一事你恐怕还不知道。辛国国玺如今就在四宝郡境内,除了这块国玺,还有一枚不知深浅的陌生国玺。”

    年轻勇士道:“两枚?”

    郑乔点头:“嗯,彘王那些叛贼如今就盯着那枚国玺,万万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获得。”

    年轻勇士却不怎么担心这点。

    他只问:“那两枚国玺国运如何?”

    辛国那一枚不用说,完全不成气候。想发挥出国玺全盛作用,必须要补充损耗的国运,国运与国土、国民、民心之类的休戚相关。彘王即便拿到那枚国玺也需要修生养息。

    否则,用途不大。

    另外一枚同理。

    看似危机的局面,实则还不算糟糕。

    郑乔皱眉思索。

    不知不觉,焦躁愤怒已经悄然退去。

    朝臣们听得心惊胆战。

    良久,听郑乔说:“好,此事依你所言。”

    朝臣们:“……”

    殿外的臣子干脆抬头看了看头顶金乌。

    今儿个的太阳,打西边出来???

    自然不是。

    但郑乔这番反常表现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出在年轻勇士身上。

    朝会散去,朝臣们不敢凑到年轻勇士身边,只敢远远看着他,想八卦而不能,抓心挠肺。

    这时,一名小黄门喊住了年轻勇士。

    小黄门恭恭敬敬道:“国主有请。”

    年轻勇士怔然,旋即温和笑了笑。

    “烦请领路。”

    看着年轻勇士逆着人流远去的背影,议论在人群传开。鉴于郑乔不光彩的过去,他对年轻勇士的特殊对待,让吃瓜群众忍不住想歪。直到有人脑中灵光闪现,茅塞顿开。

    他道:“那不是宴安吗?”

    宴、宴安?

    众人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人又道:“宴安,宴兴宁啊!”

    庚国带来的班底仍是一脸懵逼。

    唯独辛国旧臣如梦初醒。

    宴兴宁,这名字搁在现在没什么名气,但在很久以前也曾扬名一时,其父更是辛国名家。

    “然后呢?无甚特殊的。”

    有人悄悄道:“郑乔少年拜师宴安之父啊!这俩算是同门师兄弟,你说关系特殊不特殊!”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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