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可知当年母亲是如何从邑靖逃回博鄄的?”迟雎神色不禁加重几分,匆问道。

    冯岱沉默的看着迟雎,最终摇了摇头,说道:

    “当年箫寒趁着重阳时节秋猎叛变,城中无主,头件事便是带兵关押臣仆入牢,六品以上皆不放过,死的死杀的杀。”

    只因当初的冯岱还算半个佛人,这才减去了部分刑惩。可等到最后终于出来,仅仅不过二十天的间隔,天下早已大变。

    从此邑靖的天下改姓为箫。

    箫寒对外宣称嘉熙帝是在秋猎归途中得了热病,卧上榻便归了天去。

    天下文人笔墨多,这时却无一人敢有反,前朝旧事终为往事,过往无人再提,那便成了天下人的大忌。

    箫寒有意留着冯岱继续任用,推脱不了。好在箫寒也并未故意难为,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多则乱,当时的邑靖乱成一锅粥。

    而等冯岱终于听到周琼璃的消息,则是博鄄直接派人前来邑靖讨要说法——他们博鄄外围的路途中认出了公主的尸首。

    而箫寒最后却给周琼璃套上了一个身为皇后不顾先帝身体抱恙而独自私逃而受到佛祖的谴罚。并威胁只要博鄄不再计较,那邑靖还可以继续同他们继续友好合作。

    自此,南北分裂的开端开始蔓延。

    述完这段,哪怕没有亲身体会,也省不了感慨。冯岱轻轻叹了口气,相对而坐的三人也都同时陷入了沉默,许久无言。

    过了不久,等到面前两人神色逐渐缓和了些许,冯岱才继续说:

    “朝庭虽然枯燥乏味,可总算是个去处,嘉熙五年末端,嘉熙帝便将这间宅子赐了下来。嘉熙年间我在朝中数年,同样结识了许多臣民,也包括当今圣上,箫寒。”

    冯岱肯定知晓直讳天子大名,可他并没有改变这道称呼,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好像原本就应该这么叫唤。

    邑靖箫家从始至终都不是大势,箫寒最开始也只是兵部招募进的一名小将,他的父亲也不过是礼部的七品小官,家中家徒四壁,在朝中无权无势,更本分不到一瓢羹。

    “一个无名小卒不过五年内能爬到皇椅上与全天下叫板,这背后的功臣可少不了。”迟雎平复心境,而后淡淡道。

    虽并不口渴,迟雎还是握起面前的矮杯小饮了一口。

    良药苦口,回甘无穷。

    冯岱提眉一笑,说:

    “当年箫寒立誓要血扫邑靖城,一个不留……可他没这个本事,有些灭不掉的总还是留着的。箫寒在兵部受了中用,之后贵人无数,该死死,该无无,数是数不完的,你猜猜首个是谁。”

    “是左相?”迟雎问。

    这是不疑有他的便猜中了,冯岱并不奇怪迟雎一下便能猜中,不过依旧扬眉问了一下:

    “怎么说?为何会如此笃定是左相。”

    “左相看着愚钝不已,不明是非对错却能重任高位,却能作皇帝的左右手,宫里也肯定大有人在吧?”

    冯岱垂目无言看着迟雎,嘴角似笑非笑,眼神示意他慢慢道来。

    迟雎只是轻瞥一眼,继续说着:

    “君臣之谊能够多年不倒。左相年过花甲,想必儿女少不了,能被如此看重,怕不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不,”冯岱别有深意的笑了,说,“并不是皇后的母家,而是当今皇贵妃的母家。当年左相身居礼部四品,将自己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了箫寒作原妻。谥号,瑧贵妃。”

    迟雎听闻稍微短暂的迟疑了一下:

    “只是皇贵妃?左相的女儿只封了皇贵妃?那后位是……”

    “并无后位,箫寒在位二十年从未立后。”

    “……为何?”迟雎下意识出口问道。

    “不知。”

    迟雎有一瞬愣在原处,

    这倒的确可以说明左相扶持箫寒的原因,但……

    “左相一皆四品高臣为何要将女儿许给一个不知名的小卒?”迟雎疑问道。

    问到这,冯岱不禁浅笑两声。

    “人家内房里的事,外人哪能随便说的清呢,不过倒也确实传了几册的说辞。”

    “虽不明真假,但按传闻中所述的嘉熙六年,当初年方二八的这位瑧贵妃,记的是宫中秀女名册上的人。”

    自古后宫三年一届选秀,上至皇家公主下至农商民女,靠着地方小官在各地集齐数千秀女送至邑靖城内,大小官员得要一层一层的筛,先是家室再是外貌还有礼节……能被呈进储秀宫过一遍君眼的还没有百人,最后留牌子真真正正能进后宫被封号的,一次封顶也不会超过二十个。

    礼部的事儿忙不过来还得去找兵部的人帮忙,多稀奇,前前后后不比科举轻松多少。

    都说后宫三千佳丽,其实并不然,要真想坐实一位爱民爱臣的明君,帝王受万众瞩目,他也会怕千夫所指,所以该是哪些人还是哪些人。

    一般能入储秀宫的百名女子,基本都是贵女,身后无一没有势利,所以这种时候皇帝并不太好抉择,留牌还是赐花也多是敷衍了事,有时候只听了秀女的姓氏却连面都不瞧一眼就跳过去了也正常,那些入了宫的,其实也都是早早定好的。

    如何呢?便是所说的这本名册了,这百人若是能有十名在名册上被留了印,便才是真正的半只脚踏入了后宫的门。

    不过这名册只是私底下不成文的东西,也许台面上坐着的人认可了,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左相当初既是礼部四品,瑧贵妃能入名册,左相少不了功劳,可最后却怎么能只将女儿许配给了一名小将。

    “嘉熙六年选秀前一个月宫中为了庆祝陛下生辰办了盛宴,邑靖万民齐聚,天下赦免三日。盛宴过后三月,箫寒两人大婚。”

    冯岱突然停下不说话,搓摸手中的宣纸,不久,他短短一句:

    “盛宴过后九月,箫寒第一子出生——当今大皇子箫成鹤。”

    人家内房里的事,不言而喻的多了去,多的说不清,迟雎听闻轻轻挑眉。

    “可是……这名册里莫名其妙少了一个人,难道没有一个人会发现吗?”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两人推敲的祁戊暗暗提出疑惑。

    迟雎对此也有不解,不过他并不会这样问……这样很蠢。

    不过冯岱倒是带有些许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祁戊,笑着说:

    “当年的名册并没有少一个人,该是多少人被选中了,就有多少人进了宫,不对不少正正好。”

    这话说的蹊跷,一个本应该进宫的女子已经同人大婚,又怎留牌入后宫,难不成还能两头兼顾?

    “有人顶替了当初的瑧贵妃进入后宫,”迟雎淡淡道。

    “的确有人顶替了她。”

    “是谁?”迟雎漫不经心问。

    “是箫寒的亲妹妹,左相应当是在背后费了一番功夫,估计同箫寒说辞一致后便将同意了此事。”

    拿妹妹给自己换了一位礼部四品的老丈人,这样想,不算亏。

    “虽是挂牌顶替,绝对算得上是嘉熙的半个妻妾了,前朝后宫的女子,怎样肯定是思路一条。不过既然是亲妹妹,那——”

    话没说完,就已经能从余光看见冯岱摇头的样子了,那迟雎也没必要在自欺欺人了。

    “前朝后宫杀的一个都没剩。”

    拿妹妹的命换了一袭金甲龙袍,其实也不算亏,不做赔本的买卖,箫寒还真算半个生意人。

    说完这些糟心的,冯岱慢慢站起身,围着他自己那座木椅转了两个半圈,最后掸了掸衣袍上并没有的尘灰。

    掸不去的尘灰,是他自以为不见的过往云烟。

    冯岱慢慢的又顺着木椅两摞的扶手坐了下来,继续两指搓磨着刚刚手里的皱烂都宣纸,缓声问道迟雎:

    “来的时间长了,听了这么久的故事,香烛都快尽了三盏,来干什么的,说吧。”

    “听别人说邑靖往南有座世外桃源,山好水好,您可曾去过这地方?”迟雎偏偏不愿直言。

    冯岱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那可是穆城?”

    迟雎淡淡一笑,道:

    “正是,您可曾听闻又或前去?”

    冯老摇头,说道:

    “不曾,只是在书里听过穆城,并不曾前去。”

    “那您可有想过要去瞧瞧?这次回博鄄,怕也是再难前来邑靖。”

    这谁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呢,冯岱在离开邑靖之前还需要向皇帝请愿后得到一旨圣言才能离去,冯岱不可能直接请愿说要回博鄄,所以已经在邑靖郊城的地域打理好了,只需直接顺着郊野的外道直接回博鄄便可以。

    而原本身为是冯老子弟的迟雎也本应讲为师送到头后雨别。当然一开始冯岱只作麻烦便拒绝了。不过听迟雎的意思,是愿冯老能将请愿改为安居于穆城,等在穆城过段时日后再回北方。话说到这,迟雎那肯定是要一同前往了。

    不过冯岱看似并未有太多意见,反而笑开了,之后问道:

    “要去穆城,做什么?”

    这自然是在问迟雎去的目的。

    “自然是去陪您。”

    男人的油嘴滑舌话最不可信,不过冯老却能听的很开心,不再多问其他,直接便答应了迟雎的请求,迟雎最后向他道了声谢。

    “不早了,天晚了,再不走等会儿路上回去要生寒,快些回去吧。”冯岱笑着欢送迟雎离开,走前能听见里屋还存留都几分笑语。

    直至再次静下来,冯岱不再笑了,而是站在桌前独自开了口:

    “穆城,穆城,穆城……”冯岱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它自言自语,直到最后他看着迟雎已然不见的背影,道:

    “是穆城还是宁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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