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邑靖守了大半辈子,不会舍不得么?”迟雎轻声问道。

    “哈哈,”冯岱忽然笑了两声,之后对迟雎感慨道:

    “这里没什么舍不得的,舍不得的永远是人,不是地方。如今邑靖城里早已不是当初,已然是物是人非。这般,再好的地方也终不过覆灭,邑靖没什么舍不得的。”

    说完抿着嘴摇了摇头。

    冯老说的很轻松,眨眼间即数十年。

    “您当年为什么来邑靖?”迟雎问道。

    冯岱听闻一下怔住了神,喃喃:

    “原来一直都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有人告诉过呢。”

    迟雎摇摇头,边说:“来之前周伯只告诉我要来找您,我只知道您是博鄄人,并不知您为何来此。”

    冯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邑靖……元昭二十二年。”

    二十一年前箫寒篡位夺权改年号为昌黎,他篡的那位皇帝名号嘉熙,而元昭帝则是嘉熙帝的父皇。

    元昭帝一心投身于朝廷,元昭帝在位五十年兢兢业业,从不屑于沉迷□□。直到年过花甲才意识到子嗣的问题,最后紧赶慢赶也只留下了一个,这就是当初的嘉熙帝。

    当初周琼漓南下嫁的就是嘉熙帝,为了南北的关系,周琼漓被封了皇后。传闻说嘉熙帝身体并不好,甚至十分体弱,治国并不及元昭帝,可却是十分的勤勉。

    不止迟雎,很多知晓他的人都曾怀疑过迟雎的生父有没有可能就是嘉熙帝,可按周琼漓怀上他的时候,史书上记载嘉熙帝早就因为热病而亡了三月了。

    虽然史书上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可当年周琼漓是从邑靖逃亡般逃回的博鄄,到时甚至口里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说,如此,迟雎的生父其实更有可能是路上贪图美色的匪人……

    听到冯岱所说,迟雎和一旁的祁戊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杨了杨眉。

    元昭在位五十年,嘉熙虽被篡位,但也满了十年,加上如今昌黎的二十一年……

    冯岱说完朝窗外看去,轻道:

    “五十八年,弹指而过。”

    “可……”

    可冯岱如今也不过才六十八,迟雎以为冯岱至少也得是及冠以后才到的邑靖。

    “太久了,邑靖城里曾经记得我是博鄄来的人都不见了。元昭年间南北关系尚佳,”

    元昭年间南北关系尚佳,冯岱出生在博鄄的一家商户人里,不说富可敌国,起码也是从小不愁吃穿,加上他母亲还是家里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生的头胎还是男孩,家里人都欣喜不已,把他当小祖宗一样供着,直至七岁。

    事情的转变是因为冯岱儿时患了一场很严重的水痘,不过病很快就治好了。可在冯岱病好之后,家里就像是被染上了霉运一般,父亲投商失败,一下子亏了许多钱。冯岱的母亲本来又怀了孕,十月怀胎后生了一个女儿,可就在接生嬷嬷将孩子抱出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的石槛,重重的摔了一跤,孩子是在嬷嬷怀里被压死的。之后嬷嬷也死了,母亲也疯了,父亲败落了,成天就去花楼里买醉快活,找上门要钱的人从城南排到了暮北。

    看到儿子的堕落和儿媳的疯癫后,奶奶一把指定冯岱就是个灾星,把他和母亲一同扔回了公婆家里,母亲回来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死了,最后留下个冯岱。

    外婆不忍心,花了点积蓄带冯岱去找了博鄄的一名神医,神医说冯岱命里带煞,不想让孩子死就送去庙里。

    可当初博鄄是块糙地方,没有多少真正信奉这些的,庙里基本都是又脏又臭的流浪汉。外婆花光了钱求神医把冯岱送去邑靖,随便找个庙里安置就好。

    就这样冯岱从儿时便被人寄养进了寺庙,神医也只负责将他安置好,之后便拿着钱走了。

    另两人专心的听着冯岱讲这些曾经的经历,冯岱说的这些很轻巧,甚至嘴上带着笑,语气中并没有太多所谓的苦涩感。

    或许是时代迁变的原因,他不像那个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冯岱,他像一位说书先生。

    像说书先生在台上叙述一本流传千古的有趣话本,这些话本对他来说很有趣,但它们只是一堆有趣的文字,并不被任何人赋予过多别样的感情。

    兴许是偶然想到了什么,冯岱缓缓向他看去,眼里很静,他唤:

    “迟雎。”

    迟雎一愣,冯岱从没这样直呼他。说到底是因为他们是主仆关系,其实迟雎并不大在乎这层关系,就像祁戊和他一样。迟雎一直将冯岱比做长辈,可冯岱对他也很尊敬,却是主仆中的尊敬,不似对小辈的亲切。

    迟雎有些懵,他一直认为冯岱对主仆关系恪守不渝,才会对自己这般尊敬。

    这一唤,语气很轻,但迟雎听的却很沉重。

    “……怎么了?”迟雎睁了睁眼。

    冯岱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第一次在庙里见到小姐,是在嘉熙三年,她刚嫁到邑靖一年,那时我三十三岁,小姐才满十九岁。”

    小姐值得是迟雎的母亲,周琼璃。

    迟雎眼里有些惊讶,他竟然不知道冯岱竟然同母亲有过往来,这确实很不可思议。

    冯岱看着他们的样子无声笑了一下,接着再次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

    “我在庙里过了二十多年,当时已经成了里面的大主持,”

    那位神医收了大钱,的确将冯岱送进了一个不错的庙里。周琼璃每个月中旬都会固定几天来庙里祈祷,前几个月会有些妃子一起跟在后面奉承,少数时候嘉熙帝也会陪着一起来。

    冯岱作为大主持,首当其冲的被安排去参观介绍,前几次还有些尴尬和不适应,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来的妃子们都是来求子嗣或者身体康健,而周琼璃则会多一条国家昌盛,她清楚自己是外嫁,邑靖如果出了事她没有能力能够保全自己,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国家平安。

    相比其他妃子,周琼璃作为北方的女子要更加活泼,也很善聊。妃子和嘉熙帝不会次次都跟着来,周琼璃并不恼,到了日子还是会带着几个小丫鬟一起来。

    虽然来了多次,庙里大大小小都熟悉了,但出于尊敬,冯岱还是得跟着,两人间的交谈也是必不可免的。几次的交流过后冯岱发现周琼璃有很严重的口音问题,有次实在听不懂便指出了错误,周琼璃听闻并没有责怪,反倒觉得很新奇,她从来不知道南北的口音竟然不同,同时突然好奇冯岱怎么会知道这些。

    冯岱对她实话实说,说自己曾经也是从博鄄来的邑靖。周琼璃听闻激动了起来,在异地碰上能说上话的同乡,她很高兴。

    周琼璃告诉冯岱自己是从博鄄远嫁过来当了皇后,自己曾经是博鄄周王府里的最小的公主。当然这些冯岱肯定都知道,周琼璃还向他吐槽南方的空气拔干拔干的;两寸的碗里放四斤青菜都不愿加多一点肉沫;洗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放三桶花瓣,洗完一点水没沾到还蹭了一身花;御花园里的池塘养了好大的一条鲤鱼,她南下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肉,问公公能不能杀了吃,七八公公一下就跪了,说了半天都不愿起来……

    一来二去的,两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像是多年未曾相见的知己一般,周琼璃每次进庙都能跟冯岱瞎聊一通,再到傍午才归去。

    周琼璃经常会跟冯岱提起宫中的琐事,每当提起嘉熙帝时嘴上都是隐隐带着笑,两人真的很恩爱,如果不是嘉熙帝的身体不好,周琼璃真的很想为嘉熙帝留下一个孩子。

    嘉熙五年,邑靖城中因为要通一条长河便于水路运输,很不巧冯岱所在的那座苗正好挡上了水路,他如果真的要离开庙,他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什么。

    之后是周琼璃给了他一个提议,朝上国师位一直空着,她建议冯岱去竞选,可光光自己去竞选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周琼璃还帮了他一把。

    后宫不能干政,周琼璃肯定不能贸然去引荐。所以隔月她便带着嘉熙帝以微服私访为由出宫勘察水路的施工程度,便理所当然的带去了庙里。

    而当时正好有为夫人带着孩子来向冯岱询问关于水路建造后的问题,冯岱回答了一个很让人满意的回答,并且明里暗里将嘉熙帝的作为夸了一遍。

    试问天下哪个皇帝不喜欢听自己的子民对自己的作为进行夸赞,更别说是想冯岱这样万人敬仰的主持了,嘉熙帝很快便注意到了冯岱。

    同样冯岱也理所当然的在隔月成功竞选上了邑靖的国师。

    虽然那位询问的夫人和孩子都是周琼璃私下去安排的人,但国师位如此尊贵,嘉熙帝也不可能是只因听了一句话便给人彻底通了路,每年前来竞选的谁会不留个小心眼呢。

    冯岱是真的有这股真才实干的能力,加上背景干净,为人忠厚老实,的确是作为国师的不二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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