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o【建康十一年】

    黄贵虽然算是权倾朝野的重要人物,但还有许多德高望重的世家压在前面,其中不乏掌握重兵的家族,这样的一个阉人竟然敢起兵造反不得不引人猜疑。周文元带着朝臣面见太子的行为算得上是果敢,但还是没有办法避免众人的非议。首先,他难以解释自己为何会伙同黄贵隐瞒战事,其次,他更难以辩解自己在被劫持后为何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任由同僚被屠杀却保持缄默。周文元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当天下午就向朝廷引咎辞职。

    周阁老一辈子小心翼翼,这次却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糊涂了,一错再错——黄贵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甚至周阁老本人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向朝廷呈报清楚就辞职,这看起来简直就是急于脱逃,而不是心有负罪。

    满朝文武再一次哗然。

    魏池知道这些消息后也很惊愕,她感觉周阁老虽然在踩他老师的时候毫不留情,但也不至于说因此就能判定他的官品会差到和黄贵同流合污,即便不谈道德这些飘渺的东西,他堂堂大学士,至于要去给个太监当差?至于满朝质疑他没有反抗的事情,魏池只能说,这些文官都太自以为是了,别说周阁老这样一个老头子,其他人到了那个境地也不见得知道该怎样做。魏池虽然对周阁老没有太多好感,但公正的说,她觉得阁老还是清白的。

    可惜没有人站出来为周阁老说话。

    一般来说,即便处死个闲职,都有人出来求情几句,可这次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堂堂内阁首辅说一句情,难怪周文元会被这状况气糊涂。是因为太傅的事情,大家对他颇多非议?这原因只是流于表面。真正的原因其实在于杨审筠,同为阁员,这位杨大人的脾气可与周文元大相径庭,他不会为了时局委屈自己讨好太监,但他同样也不会为了时局委屈自己为周大人扫清道路。杨大人无疑是整件事情的功臣,他此刻的一句话可以救周文元于危难,但若他一言不发,基于同样的理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先发话为周文元求情。

    因为没有陈鍄的朝廷,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朝廷,已经没有人能和这位杨大人抗衡了,如果冒然出来求情,怕不但救不了周文元,还会引火**。

    杨大人沉默着,明眼人不敢动作,周文元竟然又自乱阵脚,朝局让人猜不透彻。

    魏池不敢再在后宫逗留片刻,嘱咐胡杨林也赶紧回家避嫌。胡杨林不明白朝局的事情,但是他也隐约感到了异样,同意了魏池的决定:“不过,我们不去和太妃娘娘拜别?这样似乎不合礼数。”

    “此刻和你解释不清,听我一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魏池示意胡杨林此处不便说话:“若别人问起任何事,你我照实说就是了。”

    出了宫门,两人便各自别过,魏池此刻才感到心力交瘁,想到已经整整一夜又一白天没有休息,只想赶紧回家,至于那些事情,自己一个五品官员,能怎样?

    家里人一早也听说了朝廷的变故,都担心得不得了,终于盼到魏池平安回来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珠儿赶紧端了热水过来:“老爷……”魏池看她眼睛红红的,想必她也没有睡好:“没事,你也早点休息。”

    珠儿固执的拧了毛巾递给魏池,魏池知道倔不过她,只好接过来。

    梅月眼泪巴巴的看着魏池,突然大呼小叫了起来:“血!血!”

    戚媛这才看到,魏池的衣服上全是血,可能因为已经干涸了,几片血块掉在了地上。

    魏池赶紧安慰她:“没事,都是别人的血,以前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情。”魏池想自己闻不到,但她们肯定受不了这个味道,便催她们先出去:“我一夜都没休息呢,我自己换件衣服,你们去给我弄点吃的。”

    戚媛没有多问,示意梅月和珠儿先出去,梅月老老实实的出去了,珠儿却当做没看到一样,继续帮魏池拧着帕子。

    “珠儿,咱们先出去,让她自己更衣就好了。”

    “老爷哪是做这种事情的,夫人放心,奴婢见过这些,不怕的。”

    “好,那就辛苦你了。”

    珠儿的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但是面对自己的顶撞,戚媛似乎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淡淡的退了出去。

    极度疲惫的魏池没有听出珠儿阴阳怪气的语气,自顾自的在擦脸。

    看着雪白的手帕渐渐被染上了红色,珠儿感到一阵恶心,她的确担心魏池的安危,以至于一夜都难以入睡,但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他那种对死亡的淡然又再次激怒了她。有时候,连珠儿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不狠那些杀害至亲的凶手,反而更恨他!是恨他面对自己的哀求无动于衷么?还是恨自己看穿了他的冷酷无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京城的人怕都早已忘记曾经繁华的燕王府了吧?但这些繁华的往事却成了自己永远的梦魇,难以逃脱。

    “老爷,你……杀人了?”珠儿突然问。

    魏池一时哑然:“……呵,怎么了?”

    “没有,”珠儿拿了新外衣过来,帮魏池穿上:“老爷赶紧准备吃饭吧,这里奴婢收拾就好。”

    魏池又困又饿,没有再多问,径直往饭厅去了。刘妈特意做了许多清淡精致的点心,魏池口味大开:“这是馄饨?”

    “你连馄饨都不认识了?”戚媛笑她。

    “当然认识,不过看着亲切。”魏池接过馄饨,大口吃了一个。

    这次是真的饿极了,魏池头都不抬的吃了一大碗,吃完了才发觉自己刚才吃相不雅:“你看着我干嘛?”

    戚媛帮她擦了擦嘴:“没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

    “害你担心了……”魏池看着戚媛的双眼,瞬间心里一软:“我……”

    “你小看我了,家父也是为官一方的人,我就如你想的那一般没见过世面?不要以为着戎装的女儿方能有男人的胸怀,我倒不觉得自己输给你呢。”

    “是,是,是,我难能比得上戚举人您的胸怀啊!”魏池作势就要往别人怀里钻。

    戚媛赶紧往后缩,但无奈早被魏池按住了手。

    两人正在僵持,陈虎突然闯了进来。

    “大人!”

    “陈虎,你这次第二次突然闯进来了……”魏池无奈的调侃。

    下一刻,魏池便无心调侃了:“余……余大人?”

    余冕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魏大人!你知道你做错大事了么?”

    自己闯宫去救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才回家就有人过来扣大帽子?魏池也顾不得是余冕,气得脸通红:“这话怎么说?”

    “如今周阁老若是倒了,局势会怎样?”

    “啊?”

    “周阁老已经把军报给内阁和六部的堂倌都看了,当时魏大人你也在场,你为何不想想,战局已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周阁老倒了,朝廷还有没有时间重组内阁,救驾皇上,抗击外敌??”

    余冕的这句话让魏池惊在了当地。

    她是了解沃拖雷的,这个人的军事才华令人难以小视,陈鍄这次出征的策略比前一次北伐更加缜密,装备也更加精良,但却在漠南的战场上一败再败,以至于最终队伍被围剿分割成几块。战报至少会在路上延迟半个月,半个月前的战局都已经如此紧张,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呢?杨审筠心思很好揣摩,他是个刚直的人,看不惯周文元的为人很久了,更何况他和周文元年龄相近,想要坐上首辅的位置,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周文元的离开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姑且不提他会怎样反弹,就算他立刻离开,杨审筠立刻就任,可能也赶不上时局的变化了。

    “哦……”魏池感到头脑一阵刺痛。

    “魏大人!周阁老,杨阁老,太傅,他们的事情是个人的恩怨,我们不能因为这些而让生灵涂炭。现在,就请你跟我一同进宫,面见太子,然后召集内阁,周阁老不能倒!你是功臣,我是兵部侍郎,我们能说得上话!”

    “……”魏池相信余冕没有私心,但是她明白自己并不是没有私心:“如果杨阁老不……要怎样做?”

    “这一点魏大人放心,我自会处理。”

    魏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王允义对于冕的评价。

    “余大人,下官与您相比,如同云泥,下官惭愧。”

    京城内风云变幻,关外的战事却不容更多的闪失,更何况漠南的冬季是如此让人心悸。

    初入漠南,还是秋天,在干燥晴朗的气候中,陈鍄新制定的火炮战术发挥了良好的作用,攻破了好几座城市和部落,但是好景不长,沃拖雷迅速下令让西南方向的部落全都放弃城市,遁入草原。陈鍄不知道,草原上的这些新兴的城市与中原大有不同,这里的城市全为集市通商而建,极其简陋,人员流动也很大。大多数牧民都是临到集会了才在城市周边扎营,仅有少数小贵族定居城内。

    曾经塞外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錫林郭勒已经在前一次北伐中化作尘埃,自那以后,便没有贵族再兴师动众的修建城市了。当沃拖雷得到陈鍄在西南扫荡城市的消息后,便笑这小皇帝比起王允义差远了。錫林郭勒这样大的要阵,王允义都不舍得多花一丝兵力去打,这位却不辞辛苦的打了这里打那里,可见还没弄明白状况。沃拖雷面上不动,只是要求军事要塞多伦增防。

    陈鍄的各个部署虽然实时往京城发着捷报,但所攻打的都是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部落,小城市,而且这些人一受攻击就弃城逃走,等自己一走又回来照常经营自己的小日子,让人非常恼火。陈鍄倒罢了,与他一同北伐的将军们可不能容忍自己在伴驾的过程中留个不得建树的印象,渐渐的开始暗示手下的兵士屠杀百姓,以人头记功。

    这无疑是附赠给沃拖雷的一个小礼物,虽然以前他的先辈也是靠杀戮获得了王权,但是毕竟时光久远,比起这些新狠,早已算不得了。

    于是,进攻的大好时光都拖耗在西南广袤的草原上,比起王允义领导的北伐,这次北伐捷报不断,但战线却没有向前推移。若是别人指挥,怕早就被参,但这次是皇帝亲征,没人敢对此置喙。渐渐的,冬季来临了,庞大的军队没有城池的庇护变得脆弱起来,这次北伐的部队大多是南调而来的,简陋的毛毡帐篷让许多人患病,坚硬打滑的冻土也让马匹难以度日。如果此刻是王允义在指挥,他就会明白,这场战争闹剧可以结束了,但陈鍄此刻并没有预知危险,却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比王允义还遭的结局。他决定强撑,于是再次命令队伍冒着风雪北上。

    此刻已经没有复仇的漠南人来袭击齐国的部队了,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齐军完全是凭借顽强的毅力再次到达多伦,这个让陈鍄屡战屡败的要塞却在这次攻城后奇特的得手了。这种情况令邵丘起了疑心,但他的提醒并没有换来陈鍄的警觉,这位皇帝还是坚持将自己的部队开进了这可怕的山脉。

    伊克昭——魏池的噩梦所在。

    当年王允义为了征服多伦,为了征服伊克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漠南的长公主差点在这里殒命,以至于漠南险些亡国。但这一次,杀与被杀的角色做了个互换。公平而论,沃拖雷治国的远见远逊于陈鍄,但要说起打仗,这位曾经的王爷可与王允义不相伯仲……陈鍄,差得太远了!

    进入山脉的第二天,齐军的部队就遇到了伏击,整支部队被堵在山里一顿好打!就在此刻,陈鍄依旧要求部队向前挺进,终于,邵丘拿出了老将的样子:“即便出了伊克昭,我军腹背受敌,没有补给!这样是攻不下漠南都城的!!!”

    邵丘说的很正确,但这样的说法无疑潜藏着这样一个答案——不要再挣扎了,这次北伐失败了。

    这个正确的决定激怒了陈鍄,他表示不能接受。

    这位老将默默的走出营帐,看着昏暗的雨雪中奋战的士兵们,突然苦笑:“王允义,我的确不如你。”

    苦苦撑过一夜之后,邵丘拿出了新的方案,他揣测多伦遇到了伏兵,为了保后路,必须回攻多伦,此时此刻唯有兵分两路,一路人继续向前挺进,另一路人回攻。陈鍄勉强接受,邵丘继续要求自己做进攻的先遣军,而为了考虑皇帝的安全,请皇帝与副统帅冯幼任带领部队回攻。

    这条路对于邵丘来说,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回攻的陈鍄还沉浸在邵丘成功的幻想中,多伦的战役却仅仅半天就结束了。

    原因很简单,冯幼任并没有准备夺回多伦,他不过是用人肉做屏障,护驾逃出了伊克昭。前行的大军听不到陈鍄的怒吼,直到奔逃到了安全的位置,陈鍄的怒火才得以发泄。

    “冯幼任!大胆!你不夺回多伦,如何补给邵将军。”

    冯幼任平静的跪在地上:“邵将军已经明确吩咐属下,他带兵佯攻,属下护驾撤出伊克昭。”

    “大胆!邵丘呢?”陈鍄怒吼。

    冯幼任低下了头,陈鍄明白了,但是邵丘的死并没有换来陈鍄的同情:“大胆!简直大胆!来人啊!即刻将他给我拿下!”

    回应陈鍄的只有冷冷的风——锦衣卫的人都被邵丘带走了,当时邵丘的建议让陈鍄很满意,因为陈鍄本来就怀疑邵丘继续进攻的诚意,但是他没有料到,邵丘借此抽走了他的亲信。

    沈扬!

    这个名字终于刺痛了陈鍄高傲的心,他在寒冷的塞外终于体味到了恐惧和孤独,但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沃拖雷,这个老练的猎手,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了。

    整装待发的漠南骑兵从新都城出发,扫荡了整个伊克昭,邵丘饱经风霜的残部仅仅拖延了他们一天。冯幼任不再听从陈鍄的命令,开始组织队伍后撤,同时把整场战争的真相拟定成文,急速发回京城。

    而内阁正是在整整十日之后才接到了这封急递,锦衣卫的早了一天,所以周阁老被黄贵戏弄了一番,险些让太监主宰国运。

    那么多人,只看到了周阁老和杨阁老的内讧,只看到了精彩的护驾,只感到了幸运,这些人中包括疲惫不堪的魏池,这些国家精心选□的人才在这一刻都尽显平庸,但幸好还有一个人,从纷繁的喧闹中找到了关键。

    他,才是沃拖雷真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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