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陵江格外柔美,一江如练,静静的向东而去,河畔的绿柳垂下了几万枝条,不住的轻轻点着江面,似乎在默默倾诉着的情怀。(小说文学网)江面上有几叶小舟,船头站着一排排鸬鹚,正拍着翅膀准备对着水面做俯冲,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不时忽然跃起了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水泼剌剌的响着,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容太后带着紫韵和紫曼两位姑姑正在江岸边静静的站着,她身上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裳,衬得她的肤色非常之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不少,远远看去似乎才三十岁出头一般,可是她心里却深深的知道,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时候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踏青江边的少女了。

    身旁不远处传来一阵活泼的说话声,容太后转脸望了过去,看见许允袆正和容家的少爷小姐们在说说笑笑,不禁有几分感叹,毕竟还是年轻,有的是说话的劲头,若是到了自己这个时候,即便是有话都不愿意说了。

    昨晚许允袆从流朱阁回来,竟然不着急去歇息,先来了自己院子,让紫蔓姑姑向容太后转达他的谢意:“允袆谢过太后娘娘,指了一门合意的亲事。”

    容家的女儿还会差不成?容太后望着那边的几个侄孙女,心里边有些得意,夏华看着便是个有福相的,一张圆盘子脸很是讨喜,等她父亲高中,进京任职的时候,自然会有不少勋贵人家会来求娶。至于三侄子那个秋华,看着模样生得极好,只是亏了出身,三侄子到现在还是个白身,议亲的时候可能会有些不利,自己总得要帮帮忙才是。

    省亲之期很快就要满了,今日是在江陵的最后一日,容太后特地提出要来陵江边踏青,可是抛下那成行的禁卫军不提,她却再没了那时候的情怀,站在江边只有满心的惆怅。在陵江之畔徘徊了大半个时辰,容太后有些疲倦,没有了观赏风景的心情,紫韵姑姑传了太后的令下去,大家又浩浩荡荡的回了长宁侯府。

    许允袆先送容太后回了丹枫园,又悄悄的溜了出来,容太后扶了栏杆看着那白衣少年的背影只是微笑着摇头,紫蔓姑姑在旁边看了感慨道:“肯定又是去流朱阁找容大小姐了。”

    旁边紫韵姑姑微微一笑:“毕竟年轻,正是那恋恋不舍的时候。”

    容太后出神的望着那个背影,慢慢的没入了繁花似锦的园子深处。那白衣少年,和他祖父当年那背影如出一辙,眼中忽然有了些泪意,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再回来,可依旧能通过某种纽带将它联系下去。

    许允袆手脚轻快的走到流朱阁前边,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子见着他走过来,咧着嘴笑了笑:“许公子,我们家姑娘少爷和二小姐四小姐一起去了水榭,叫你快些去呢。”

    许允袆听到说春华在水榭,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欢喜,迈开步子便朝湖畔走了过去。容家园子大,他七弯八拐在那小径上走了好半会功夫,这才远远的望见一线白色的水浪,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拨开树枝往那边看了过去,就见一间水榭从水中钻了出来,正在曲廊那边的尽头。

    枝头的花朵不住的往他身上掉,许允袆也不管这么多,拨开花枝便从低矮的花丛里窜了过去,从上边跳到了湖边的青石地面上。刚一落地,便听到有个女子的惊呼声:“你是谁?”

    许允袆定睛一看,见一个丫鬟带着一位小姐站在自己面前,那位小姐才j□j岁的年纪,生得一副好模样,玉白色的皮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这小姐是谁?怎么这几日都没见过?许允袆看了看她身上的穿着,和容家其余几位小姐也差不了多少,心里想着该是容家庶出的女儿罢,所以才没得机会去见太后娘娘。

    淑华正带着秋芝在湖边散步,没想着前边忽然跳了一个人出来,唬得她魂飞魄散,等及看清楚许允袆的面容,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一颗心砰砰直跳,这年轻公子是谁?比祥哥哥长得俊美多了,她斜斜瞟了许允袆一眼,心里有些瘙痒难当,极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许允袆正准备开口回复,却见这位小姐那仓皇的面色褪去,忽然之间换了一种妩媚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的眼神,和她的年纪格外不相符合,不由得想起父亲的姨娘来,她笑起来也是这副模样。见着她这样子,许允袆心里有些厌烦,也不回答淑华的问话,甩了甩衣袖上的花瓣便扬长而去。

    淑华见许允袆对自己不理不睬,气得在后边直顿足,秋芝在旁边劝说道:“姑娘,你别生气了,或许他是跟着太后娘娘来江陵的京城贵公子,咱们也得罪不起,还是回去罢。”

    淑华撅了撅嘴,看着许允袆的身影朝曲廊那边走过去,耳朵里边听着秋芝的话,心里却犹有遗憾,站了好半天,眼睛盯着他的身影沿着曲廊朝那水榭走过去,白色的身影和那水天一色慢慢的融合在一起,仿佛是一幅极美的风景画。

    “跟我走。”淑华朝秋芝看了一眼,很不耐烦道:“你就是一根木头,站在那里跟没有个人一般!”秋芝被淑华的话说得耷拉下了肩膀,唯唯诺诺道:“姑娘,你要秋芝陪你去哪里?”

    淑华听着秋芝这话便更是烦恼,转手便推了她一把,恶声恶气道:“真不知道你这样笨的人有哪一点被我爹看上了,竟然选了你去做通房,看你要脸蛋没脸蛋,要脑子没脑子的,不知如何能将我爹伺候满意了!我觉得连厨下帮工的那个蕙红都要比你伶俐得多,带着你到外边走,可真是丢了我的脸!”

    秋芝被淑华这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弄得不知所措,哭丧着脸跟在了淑华后边,姑娘小时候还没这样尖酸,怎么越是长大了,就越没了温柔敦厚,牙尖齿利,还喜欢动手打人,自己时不时便要挨上几下,虽然不痛。但心里边却是难过,毕竟小姐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呢。她跟在淑华身后慢慢踏上了曲廊,心里想着了前年走失了的冬梅,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总归该要比自己要好罢。算算年纪,今年自己也快十七了,怎么着再熬几年也该嫁人了,姨娘现儿有儿有女,自然不会让她的肚皮再鼓起来,到二十岁的时候还不知道会给她指个什么人配了呢,一想到前途未卜,秋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步子越发慢些了。

    曲廊在湖泊里弯弯折折,一池的荷叶还是今年新发出来的,老叶子都已经在太后娘娘来江陵之前便收拾干净了,所以现在湖面看过去,一种新鲜的绿色不住的起伏,就如那波浪一般动个不歇。

    淑华脚步轻盈的走到水榭面前,看到里边坐着自家兄弟姐妹,差不多都齐全了,不由得心里一阵愤恨,不就是仗着嫡出的身份吗,自己过不了多久便也该和他们一样了,看他们还会不会这样对自己不屑!

    “淑华,你怎么就出来了?不是说你着凉了,肚子不舒服吗?我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能出门呢。”胖乎乎的嘉荣一边往口里塞着东西,一边笑嘻嘻的捉弄着她,淑华早些日子在主院的花厅里边出乖露丑,不多时容府上下全都知道了,嘉荣素来和淑华不对盘,戴着机会自然要好好的损她。

    淑华被嘉荣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那追着来看贵介公子的心被浇得冰凉,愤恨的看了嘉荣一眼,咬着嘴皮儿又望了望许允袆,转身便往回走,把那刚刚跟到水榭门口的秋芝弄得摸不清头脑:“姑娘,这位公子不就在水榭里边?怎么又要走了?”

    淑华羞得一脸通红,劈手就给了秋芝一个大耳刮子,飞快的跑开了去。嘉荣望着那对主仆的背影,只是咧嘴笑,许允袆奇怪的问道:“嘉荣,她也是你们容家的小姐?”

    嘉荣点了点头,指着秋华道:“她是秋华的姐姐,只不过是姨娘生的,在女姊妹里排行老三。你别看她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性子却和她那姨娘是一样的。”他转脸拍了拍夏华的肩膀道:“比我妹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许允袆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凑脸看着春华和秋华两人玩双6,嘉懋在旁边不住的给妹妹出点子。尽管两兄妹已经非常努力,但秋华的优势还是明显能够看出来,春华推了推盘子:“不和你下了,你那脑袋瓜子我可比不上。”

    夏华笑嘻嘻的在旁边插嘴道:“咱们都笨些,只能有劳三妹妹替咱们攒嫁妆了。”

    嘉荣刮了下夏华的脸,宠溺的望了妹妹一眼:“也不知道害羞,就想到嫁妆上边去了!”

    夏华嘟着嘴不服气的反驳道:“怎么不能想,你瞧大姐姐,姐夫现儿都坐在面前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嫁去京城了呢,这都是转转眼之间的事情!”

    春华被夏华和嘉荣这般一说,也有些羞愧,偷偷看了许允袆一眼,见他也正在往自己这边望过来,两人四目交汇,突然之间都红了脸。

    第一百零九章 碧芳院欲快上位

    贾安柔坐在前院,望着墙头的杏花一瓣瓣的飘落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她把手紧紧的合拢在一处,十指相扣,用力的卡进了自己的肉里边。

    他来江陵了?他知道自己在这长宁侯府吗?

    早几日大房的春华过生辰,请了外地的一个戏班子过来唱堂会,自己虽然心里痒痒的想要去听,可碍着这姨娘的身份,只能走到碧芳院外头,站在岔路口上听着从远方传过来的曲调,飘飘渺渺,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时候。

    这是昆曲,贾安柔一手扶着花枝,一手捻着衣角,手都有些发抖,今日唱的可不就是《牡丹亭》?想当年,游园惊梦里多情公子遇着了深闺小姐,台下多少人唏嘘不已,而她对台上那个翩翩美少年倾心爱慕,不顾一切的跟他眉来眼去,暗度陈仓好几次以后,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子,惊骇万分去找他时,那戏班子早就已经去了外地,再也寻他不到。

    她的生活从此发生了改变,因着坚信着他对自己的感情,设计了表哥,宁愿来容家做姨娘,辛辛苦苦的熬了九年,自己还是碧芳院里的贾姨娘,淑华也还是没有变成嫡女。贾安柔想得气愤,用力一拉,蔷薇花枝的刺刮破了她手指的肌肤,血珠子一涌而出,看得林妈妈赶紧走上前来,用帕子将手指压住:“姨娘,回院子去包扎下罢。”

    贾安柔摇了摇头,全身有些发软,只是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喉头干涩:“妈妈,我不走,我想再听听这曲子。”

    林妈妈怎么能不知贾安柔的想法,也不再催促她,只是垂手站在一旁,陪着她听那软软款款的唱曲,如有什么钻进了心窝里一般,想将它拉出来,却钻得越深了。

    主仆两人站在花树掩映里听得真酣,却见淑华怒气冲冲的从小径那头走了过来,一边甩着帕子在骂着什么,身后的秋芝只是半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跟着往前边走。贾安柔见女儿这般模样,唬了一条,赶紧从花树丛中走了出来,柔声问她:“淑华,你这般不高兴,到底怎么了?”

    淑华只是嘟着嘴不说话,眼泪珠子掉了个不停,贾安柔看了只觉肉痛,将秋芝唤到跟前,首先叫林妈妈赏了她一个巴掌,然后凶悍的问她:“叫你好生跟着小姐,你倒是做什么去了,竟然她哭着回来了!”

    秋芝捂着被打的脸,委委屈屈道:“唱堂会的戏班子里边有个小丫头,大家都说她长得和姑娘像,因着说了这话,姑娘才被气哭的。她们都是这般说,秋芝也不好去骂谁,只能随她们说去了。”

    贾安柔心头一惊,按了按胸口强装镇定问道:“那小丫头真的和小姐长得像?”

    秋芝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淑华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桂妈妈她们也没有想要将姑娘和戏子比,两人长得委实有些相像,总归有七八分的光景。”斗胆说完这句,捂着脸看了看贾安柔,见她似乎并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又添上了一句:“尤其那眼睛眉毛,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呢。”

    “淑华,别哭了。”贾安柔拿着帕子替女儿擦了擦眼泪:“想来她们也是无心的,你别太计较这么多。哟哟哟,快被哭,娘的心肝都被你哭得有些发痛了。”

    回到碧芳院,当夜无眠,辗转反侧都是想着那个唱昆曲的戏班子。那个小丫头的眼睛和淑华长得一模一样,那该是他的女儿罢?一想着自己在容家吃苦,他却又和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娶妻生子去了。想到此处,贾安柔直气得场子都打结了,一双手抓着床单只是抖个不歇。

    一整晚无眠,第二日起来便将林妈妈唤进了内室:“你去寻访下那个外地唱昆曲的戏班子,看看他是不是在里边。”

    没想到林妈妈第一次提出了相左的意见来,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绷着一张起满皱的老脸道:“姨娘,今日同不得往日,恕老奴不能像当年那样替你去传递消息。”见贾安柔一张脸慢慢转成不欢喜,林妈妈蹲下了身子,低声在贾安柔耳边道:“姨娘,你现在还惦记着他有什么用?你可要为姑娘想想,眼见着随云苑那边身子一日日的差了下去,只消三爷去点把火,势必便拖不过今年年底了,你放着大好的长宁侯府三少奶奶不做,却要与那低贱的戏子私奔不成?”

    贾安柔听了只是落泪,好半日才哽咽着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他,就见他一面!”

    林妈妈叹气不语,心道姨娘真是糊涂了,有什么借口能出府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这院子里头,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妈妈,你帮我去打听打听,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若是过得不好,我给他几百两银子,拿了去好歹做个小买卖。”贾安柔颤抖着手从床头的一个小柜里摸出了一把铜钥,又转到拔步床的后边摸了摸暗格,用力一扳,从里边摸了个黄杨木的盒子来,用铜钥打开了盒子,在一叠银票里选了又选,终于拿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妈妈,你帮我去将这银票给他。”抹了抹泪,颤抖着声音道:“此生我既已没有和他做夫妻的缘分,就盼他能平安喜乐罢。”

    林妈妈接了银票在手里,心里打定了主意不送出去,口里只是应承道:“我知道了,这就出去看看。”

    走到园子角门,却被看门的婆子拦了回来,只说因着太后娘娘回府省亲,所以门禁严了些,要出去需得有夫人发的的腰牌才能放行。“林妈妈,素日里也得了你不少好处,可今日非比寻常,实在是对不住。”看门的婆子眉毛皱到了一处,一脸的不好意思。

    林妈妈正在犯愁出去找戏班子的事儿,听了那婆子这般说,如释重负,脚步松快的跑了回来,对着贾安柔直叹气,将那银票又塞回给了她:“现在出园子要夫人发的腰牌才行,守门的婆子不让出去!”

    贾安柔听了只是默默流泪,晚上继续无眠,只想要知道他的消息方才了结心愿一般。过了几日实在挨不住,偷偷溜到主院请容夫人给了块腰牌,又让林妈妈拿着银票去找那戏班子:“你可得看仔细些,回来告诉我他的模样变了多少。”

    林妈妈见腰牌也拿了出来,没法子避开这事儿,只能接了腰牌和银票,一步一停的走出碧芳院到江陵街上去寻人。一边走,心里头不住的叹气,这可是前世的魔障不成,姨娘为何对那个戏子一直念念不忘!

    出了角门打听了一番,走到那戏班子落脚的地方一看,却只见大门紧闭,上边挂着一把好大的铜锁。林妈妈愕然的问街上晒太阳的闲汉:“这外地的戏班子去了哪里?我们家夫人叫我来请他们去唱堂会呢。”

    那闲汉摇着头惋惜道:“你可来晚了,这个戏班子昨日便走了!都在江陵呆了一个月,你们府里怎么才派人来请呢!”

    林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轻松下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姨娘总算是避过这命中魔障了!向那闲汉道了声谢,林妈妈一溜烟的跑回了碧芳院,刚跨进院子,就听到淑华正在愤愤不平的向贾安柔诉苦。

    “娘,我今日遇到了一位长得很俊的公子,本想跟着去问问他是谁,没想到跟到水榭里边,嘉荣竟然当着他的面揭我的短,将我上次在主院花厅里的事情说了出来!”秋华扑到贾安柔怀里眼泪珠子直往下掉:“娘,就因为我不是嫡女,他们一个个的这般糟践我!嘉荣定是嫉妒我比他妹妹长得美貌,想要我在那贵公子面前出丑!”

    “贵介公子?”贾安柔不由得转了转念头,派林妈妈打探过,据说春华的未婚夫,那镇国将军府的长孙跟着来了,莫非便是他?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白色衣裳,长得很是俊美,比祥哥哥更俊一些。”淑华抬起头来抹了抹眼睛:“我特地追过去想和他说句话儿,还没站稳脚跟,嘉荣便羞辱了我一番。娘,你总是说我马上就会要变成嫡女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庶女,那些贵介公子,连正眼都不朝我瞧一下!”淑华不住的跺着脚,想到了那白衣公子,心里越发的痛了。

    “你着急什么,不见那随云苑的三少奶奶每日都缠绵病榻?”贾安柔撇了撇嘴:“总熬不了多久了。”

    “急病死得快,这种反而拖得久!”淑华嘟着嘴气呼呼的说:“没见她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了吗?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腾个位置给娘呢?真真是烦人!”

    贾安柔眼角瞥到林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捏了捏淑华的手道:“娘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还不快些去换身衣裳,瞧这裙角上边都是泥巴!”

    淑华见贾安柔不仅不安慰自己,反而有些责备的意思,气得一蹬脚,腾腾的往里边院子里跑了进去,秋芝见贾安柔满脸不虞的望着自己,吓得缩了缩脖子也跟了进去。林妈妈见前院已经没有了旁人,这才走过来将银票塞到了贾安柔手里边,对上她失望的眼神,林妈妈摇了摇头:“戏班子已经走了。”

    贾安柔听了这话,猛的眼泪便流了出来,一双手捂着脸,声音细细的说道:“我难道此生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不成?”一边哭着一边想着当年台上那个俊美少年,他的温柔体贴,两人在床榻上那甘美的滋味,心里越发难受,抽抽搭搭哭了小半个时辰,当容三爷回碧芳院时,她的眼睛便已经肿得像两只桃子。

    “安柔,你这是怎么了?”容三爷殷勤的将手搭了过来,表妹可得好好巴结着,等将她扶了正,还不愁没有银子花?

    贾安柔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的说道:“今日淑华被大房二房的轻慢了,只因着她不是嫡女,可巧的是在她遇到一位贵介公子的时分,这不是故意在排挤她,不想要她被那公子看得起?”

    “贵介公子?”容三爷想了想,笑着拢住贾安柔的肩膀:“安柔,你却是想左了,那少年公子是镇国将军的长孙,乃是春华的夫婿,即算他看得起淑华也没有用,未必淑华还能给他去做姨娘?”

    贾安柔听着“姨娘”两个字便觉容三爷是在戳着自己的心窝子说话,转身伏到了床上哭了个不歇。容三爷见她哭声哀切,也唬了一大跳,感觉将她抱到自己怀里:“安柔,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可也得等着不是?她还能拖多久?转眼你便是咱容家的三少奶奶了!”

    “若是她拖上十年还不落气呢?”贾安柔腾的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怒视着容三爷:“三爷,你就会哄我!我到容府也快十年了,刚刚进容府的时候,她季书娘便是一副病怏怏要落气的模样,可到了现在,她依然活着,还是一副要死不落气的模样!”

    容三爷很为难的看了贾安柔一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她就是拖着不落气我也没办法呀!”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安柔,咱们可不能去害人,虽说我看那季书娘不顺眼,可她的生死究竟是上天注定,不是我们来操纵的。”

    贾安柔咬着牙看了容三爷一眼道:“难道你便不会休妻?”

    第一百一十章随云苑门口相峙

    休妻?容三爷脑子里转了又转,总得找个理由罢?他疑惑的望了望贾安柔:“休妻需符合七出之条,可季书娘似乎每一样都不够挨边。”

    七出之条简单总结便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季书娘育有一子一女,又抱养了李姨娘的儿子在膝下,自然不能用无子这条休弃她,而其余的也没有一条可以给她定这七出之罪。

    贾安柔很不乐意的撇了撇嘴:“怎么不够?最后一条,恶疾,难道还算不上?我看你分明是在心疼她罢了!”说完转身便往屋子外边走,喊着林妈妈备热水过来,准备上床歇息。容三爷见了贾安柔的举止有些着急,一把扳住她的身子道:“安柔,你可别恼我,等太后娘娘一走,我便去随云苑提着休妻之事。”

    得了这话,贾安柔心里这才痛快了些,转过脸来笑容满脸的望向容三爷,轻声说道:“我就知道表哥心疼安柔。”

    见贾安柔站在灯下,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容三爷心中一荡,似乎又回到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垂涎着脸贴了过来:“好表妹,给表哥尝尝嘴唇上边胭脂的味儿。”两人笑嘻嘻的搂到了一处,翻云覆雨了一个晚上,直到筋疲力尽才罢手。

    第二日一早,容三爷便被外边拍门的声音惊醒:“三爷,三爷,还不快些起来,老爷要发火了呢,唤你速速去华瑞堂!”容三爷一惊,忽然想到今日便是容太后启程的日子,赶紧从床上滚了下来,披了衣裳便开了房门,叫人送热水进来,简单的梳洗了下,匆匆忙忙的大步走了出去。

    林妈妈靠到了床边,见贾安柔还躺在那里,一张脸上笑吟吟的,似乎非常高兴,凑近了身子问道:“姨娘,你今日是这般高兴?”

    贾安柔满肚子欢喜正愁没得人说,听林妈妈这般问,翻身坐了起来,披上了一件褙子,嘴角便泛起了一丝冷笑:“三爷等太后娘娘一走,便要去休了那个季书娘,我的淑华很快便会是嫡女了。”

    被休乃是一个女人最难堪的事情,而且附带连她的子女都会有影响,尤其在议亲的时候,若是被人知道了这位小姐的母亲乃是为夫家休弃,那自然为连带着被人瞧不起,门当户对的家庭鲜少还有来上门提亲的。一想到这里,贾安柔便全身都舒坦,饶是你季书娘才情好,你还不是一样被人厌弃?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抓住夫君的心。

    听着贾安柔这般说,林妈妈也甚是高兴:“哎呀呀,姨娘,你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贾安柔将手指放到嘴里咬了咬,有说不出的欢喜,又带着一丝丝惶恐。以前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事情,转眼便能变成真的,反倒不确定起来,似乎只是海市蜃楼,飘飘渺渺的在云端,看着仿佛很近,但伸出手去,却探不到那亭宇的一块砖石。

    容三爷跟着容氏族人恭送容太后上了船,回到家便直奔随云苑而去。走到随云苑门口,见大门紧闭,用力拍了拍门,听着里边一个小丫头子清清脆脆的声音像银铃儿一般,摇落了一地的欢喜:“门外边是谁呢?”

    容三爷听着这声音煞是好听,心里痒痒的,只想着要进去将这小丫头子掐上一把,想来肯定是个水嫩丫头:“我是你家三爷,还不快些开门!”

    “三爷!”那小丫头子的声音变得极端恐慌,容三爷听了心里只觉怪异,自己实在不是那凶狠模样,怎么这小丫头听到自己名字便害怕起来?就听着里边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那小丫头子惊着跑到里边去了一般。容三爷心里有气,拼命的拍打着门板,大声叱喝:“怎么爷便不能到随云苑来了不成?还不快些开门!”

    拍得正起劲,就听身后有人噗嗤笑了一声,转头一看,却见两个婆子从那小径上走过来,见着容三爷被关在门外边,正在笑话他:“三爷,你怎么连三少奶奶的院子都进不去了?”

    容三爷见一个婆子是主院的,皱眉对她说道:“你快些去和夫人说声,让她来随云苑,我要休妻!”

    两个婆子听了只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结结巴巴问容三爷道:“三爷,你方才说什么?你要休妻?这不妥当罢?三少奶奶甚是温良贤淑,没得休妻的理儿!”两人望着随云苑那扇紧闭的门心中只是叹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三少奶奶真是命苦,摊上这样一个命里克星,没过一日安生日子,反倒要被休弃!

    “是我容钟毓的妻,我想休便休,未必还要你们来指手画脚!”容三爷愤愤的皱了眉头骂道:“两个绕嘴的老货,只管回主院帮我告知夫人便是,这里用不着你们多嘴!”

    正在骂着那两个婆子,身后随云苑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口站着秋华,身后跟着飞红松砚林妈妈和几个粗使丫鬟婆子,手里都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看着容三爷,唬得他往后倒退了一步:“秋华,你要做什么?”

    秋华的唇角露出一丝讥笑:“我还以为父亲大人又要到母亲这边来抢银子了呢,没想到原来竟是存了这个主意!”她抬眼望了望路边发呆的两个婆子,微微点了点头道:“两位妈妈,劳烦你们去主院和前院分别告知我祖父和祖母……”

    容三爷心里有些发虚,打断了秋华的话:“我要休妻,和你祖母说了便是,此乃家中内务,与你祖父何干?”

    秋华寸步不让的看着容三爷,眼神冷冽:“父亲大人,请不要忘记,母亲可是祖父大人亲自去山阳聘来的,你要休妻,自然要告知祖父,况且……”秋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向那两个婆子弯了弯腰:“两位妈妈,麻烦告知祖父祖母,我母亲想要和离,请两位老人家来随云苑来,在和离契书上签个中人名儿。”

    两个婆子站在那小径上,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日也合不拢来,没想到在随云苑门口遇着这般劲爆的事儿,两人见秋华目光清冽的看着自己,似乎有寒光闪过一般,吓得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四小姐,你稍等,我们这就去。”

    秋华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你们速速去罢。”

    两个婆子擦着汗飞奔着往主院方向走了过去,一边窃窃私语:“这四小姐离九岁还差几个月呢,怎么说话做事比大人还有气势?见着她那双眼睛就不由自主觉得要听她的话才是。”

    另外一个婆子连连点头:“可不是这样?哎,你说,一个要和离,一个要休妻,究竟哪边能成?要是三少奶奶真给休了,那四小姐和六少爷可真是遭殃了。”

    “你快些去前院告诉老爷,我这边慢些去和夫人说,三少奶奶可真是个好人,左右她也不能再呆在容府了,最后能给她做点啥便做一点罢。”左边的婆子放慢了脚步,催促着同伴快些往前院去,回头望了望随云苑,依稀还能见到容三爷站在门外边,兴许是怕了婆子手指中的棍棒不敢迈步进去。

    “作孽哟。”婆子抬起手擦了擦汗,天气可真是热!

    不多时,容家园子里都知道三爷要休妻,三少奶奶要和离的事儿,大家都慢慢的向随云苑靠了过来,或站在花丛树影里,或靠在随云苑的围墙上往门口望,直到看到园子那边走来了一大群人,才惊起没入到花树丛中。

    容老爷容夫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

    听说随云苑闹了起来,容老爷心里有些着急,赶紧从前院回了后院,在主院门口见着了容夫人,正不紧不慢的带着沈妈妈往随云苑那边走。容老爷心里有些不解,儿子媳妇都闹成这样了,为什么自己夫人到是这样一副神情,难道不该是忧心忡忡?

    容夫人一点都不着急,从她风轻云淡的表情便能看得出来。不仅不着急,其实她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自从容太后开口允了容三爷能将侄女扶正,容夫人便一直盼着侄女能早些坐上三少奶奶这个位置。一来对姐姐姐夫总算是有了个交代,再来自己也可以慢慢培养着她来主持中馈,等到三年期满,账簿子顺顺当当的交到侄女手里,不和自己拿着是一样样的?她心里暗自得意,到时候大媳妇那张脸还不知道会有多么黑呢,一想到此处,容夫人真是做梦也被笑醒。

    这季书娘的身子虽然不好,可就是能拖,这么多年下来见她一副病怏怏的,可就是不见她真正不大好的时候,眼见着三年之期已经过了大半年,容夫人心里着急,正在想着那季书娘的身子若还能撑下去,便该让老三休妻了,无论如何今年过年也该让侄女来华瑞堂吃团年饭,明年开始便让她跟着自己来华瑞堂主事,到时候交账簿子才好顺理成章。

    自己的老三真是个机灵的,容夫人心里暗自高兴,都不用自己去给他提个头儿,便已经想到这个法子为自己分忧解难了。所以尽管婆子说得焦急,容夫人却是不慌不忙的走着路,直到见了容老爷从那边风风火火的走过来,这才加快了步子。

    快走到随云苑的拐弯处,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联袂而来,见着容老爷和容夫人,两人行了一礼,用疑惑的口气问道:“听说随云苑那边闹了起来?”

    容老爷点了点头,无奈的叹气道:“你们去帮我劝劝书娘罢,好端端的,怎么要提出和离来?”

    容夫人在旁边惊呼了一声:“和离?不是毓儿休妻?”她的眉毛拧到了一处,心里很是气愤,去年李姨娘跑到主院说了些不通情理的话,将毓儿羞辱了一番便自请出府,现在怎么这季书娘也有样学样了?想到这里,容夫人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也不用容老爷催促了,脚板抹了油一般,走得飞快。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互相望了一眼,原来竟是容钟毓想要休妻!两人心里也愤懑不堪,没有回复容老爷的话,只是憋了一股子闷气飞快的跟上了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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