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边寂静无声,郑彩莲连小声抽泣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是呆呆的望着秋华,似乎被她镇住,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一般。秋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彩莲,虽然她比郑彩莲年纪要小几岁,可现儿看起来却气势足足,让郑彩莲不由自主的往后边退了一步。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秋华皱着眉头问她:“金玉坊这厢房是接待贵客的,你到这里磨半日功夫,一件首饰都不买,那不如快些将屋子让给旁人。”

    郑彩莲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从前边出去。”

    秋华暗暗的舒了一口气,方才她说得声色俱厉,可心里却害怕着这郑彩莲不要脸面,一味的大哭大闹,即便自己再怎么和她讲道理也听不进去。开始才进珍珑坊的时候,就见有些主顾们眼睛在偷偷往这边屋子溜,恐怕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郑彩莲胡说八道的乱嚷嚷起来,诬陷嘉懋,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出一日,江陵城便会人尽皆知容家大少爷的风流韵事,那嘉懋的名声也就会被她毁了。

    还好这郑彩莲尚有一丝理智,秋华招呼店伙计将嘉懋推荐的几款首饰头面送了进来,拉着郑彩莲的手走到桌子边上:“你瞧瞧,这都是金玉坊最新做出来的首饰,是不是很精致?你若是带几套这首饰去婆家,任谁都会高看你一眼。”

    刚刚才像一只母老虎一般骂了自己,此时又如闺中密友般向自己推荐首饰,郑彩莲被秋华弄得有些发蒙,不知道这位容四小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她已经被秋华唬住,不敢和她回嘴,走到桌子边上拿起那些首饰看了个不停,盘子里有几套头面,一副赤金的打成合欢花的样子,上边镶嵌了一些圆圆的小宝石,旁边还有一副紫玉和一副翡翠头面,看得郑彩莲眼睛都移不开,早忘了自己方才大吵大闹的缘由。

    “这百合花簪子很是别致,怎么样也得留一支。”郑彩莲拈起一支簪子,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望向季书娘道:“母亲,家里给我准备买首饰的银子是多少?”

    季书娘淡淡一笑道:“你先挑着,不够我再去帮你问祖母添些。”

    郑彩莲感激的朝季书娘笑了笑,转过头来继续挑首饰,秋华见着已经将这位郑大小姐摆平了,就从桌子边退了回来,和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儿,母女俩正说着话,就听外边脚步声橐橐,郑青云从外边走了进来,见屋子里边气氛平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季书娘道:“书娘,怎么样?首饰可选好了?外边风大,赶紧回家去暖阁里歇着。”

    季书娘朝郑青云温柔的笑了笑,望了望郑彩莲:“等她挑好就走。”

    郑彩莲见父亲来了,心里有些畏惧,也顾不再挑来选去,将方才自己看中的首饰让伙计包了起来:“我选好了。”

    伙计带着郑青云和季书娘去外边结账,秋华站了起来也往外边走,回头见着郑彩莲低着头挨挨擦擦的走在后边,故意落了几步等着她跟上来:“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若你生在高门大户,是嫡出的小姐,那还可以肖想一回,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你出阁以后有什么事儿少不了得靠着娘家,你这般肆意妄为,是想要出嫁后娘家没有人可你撑腰不成?”

    郑彩莲听着秋华的话,满脸绯红,低声道:“原是我想差了,你说得对。”

    “你也见了你父亲对我母亲十分珍惜,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想着去为难我母亲,你要想想惹恼了你父亲会有什么下场。”秋华弹了弹衣袖,不再搭理郑彩莲,大步走了出去,那边郑青云已经付过银子,正在等着郑彩莲出来。

    金玉坊的主顾里边有识得郑青云的,见他们夫妻也在买首饰,不由羡艳道:“还是郑老爷出手阔,一口气给夫人买了这么多头面首饰!”

    郑青云笑了笑道:“这不是给拙荆买的,我们在替小女挑选陪嫁首饰。”

    “原来方才那位哭泣的小姐竟是令千金!何故啼哭不休?”那人做出惊讶的模样来,心中雀跃不已,很想知道郑彩莲究竟是为什么平白无故站在那里便痛哭了起来。

    “郑大小姐至纯至孝,想着要出嫁,不能再在家中侍奉祖母和双亲,心里难受,这才失声痛哭。”秋华选了一对南海珍珠手串递给了郑彩莲:“郑大小姐能有如此孝心,秋华十分敬佩,这对手串送给郑大小姐,算是添妆礼,更多的是表示我的敬意。”

    郑彩莲接过那珍珠手串愣愣的看着秋华,心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惭愧的低下头站在季书娘身边,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一副母贤子女孝的场景,个个赞叹郑大小姐果然贤惠,德贵酒楼的那位王四少爷有福气了。

    郑青云带着妻女走了后,秋华见铺子里边生意不错,笑着对嘉懋说道:“大哥,我来帮你一会,等会咱们一道回府去。”

    嘉懋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四妹妹了。”他方才摆脱了一桩大麻烦,心里甚是快活,逢人就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得进铺子来选首饰的夫人小姐们都有些发呆。

    秋华在接待贵客的厢房呆着,不时有伙计带着女客进来,虽然还只是初六,来看首饰的夫人小姐们真不少,大抵都是年关得了一笔花销银子,现儿出来买新首饰了。秋华笑眯眯的和夫人小姐们一起选着首饰,那些女客们见着秋华气度不凡,穿着精致,对她推荐的东西越看越觉得合心意,不多会便卖了好几样东西。

    和嘉懋一起回到容府,嘉懋从前边进了外院,秋华从角门那边进了内院,刚刚走到随云苑,守门的飞烟便告诉她,容老爷派人过来喊她去主院。秋华颇有些奇怪,祖父今日有何事要找自己?

    因着害怕自己的亲事被父亲和碧芳院那个三少奶奶把持了,秋华这一年里对容老爷和容夫人十分的尽心,只希望他们能看在自己如此殷勤的份上能给自己的亲事把把关。可很快她发现容夫人似乎对她很有成见,或者她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克死了她的孙子嘉琪,也或者记恨上了自己将她打理内务的权力给夺了去,即便是自己投其所好的送东西给她,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板得如一块乌黑的铁板儿一般。秋华送了几次东西以后便不再刻意的去讨好她。一个人对你有了成见,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不如多巴结着祖父,只要他答允过问自己的亲事,祖母也没办法将她胡乱配了人,毕竟这容家还是容老爷说了算。

    走到主院,翠花嫂子笑着对秋华弯腰行礼:“四小姐过来了。”秋华朝她点了点头,绿柳从荷包里边摸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塞到她手里:“翠花嫂子,可知道今日是为着什么事儿将我们家姑娘传了过来?”

    翠花嫂子得了那个小银锞子,心里头欢喜,虽然摸着打得薄薄,分量不过几钱,可总比那些给铜板儿的出手大方!撇了撇嘴想到碧芳院的三少奶奶,没有扶正之前倒还出手阔绰些,等着做了少奶奶反而锱铢必究起来,不到有事情的时候不会塞钱到她手里头,而且每次还只给几个大钱!

    “听说是为着大少爷的事儿。”翠花嫂子笑嘻嘻的回复,等抬起头来面前已经见不着秋华的身影,绿柳也走得远了,她望着远处那对主仆,长叹了一声:“四小姐这般聪慧,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娶到呢。”

    走进主院大堂,秋华见着祖父祖母坐在上首,嘉懋已经坐在左边,见着她迈步进来,朝她眨了眨眼,似乎示意她放宽心些,秋华也朝他微微一笑,走到前边向容老爷容夫人见了礼,这才在右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秋华,听说今日你帮着你大哥去金玉坊处理事情了?”容老爷看了看这个孙女,心里满满的都是欣赏,虽然老三不争气,可这孙女儿却是个不错的。

    “那个郑家的狐媚子如此张狂,你还给她送珍珠手串?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的了?”容夫人看着秋华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住了她,满脸的不高兴:“你该一个耳光将她甩到大街上边去,哪还能这般惯着她!你说,是不是看着你那没有用的娘给她做了继母,所以便想讨好她?”容夫人摸了摸胸口,闷得发慌,这死丫头,和她那娘一个德行,吃里扒外!

    “祖母,你是想让第二日江陵城里都传着大哥的闲言碎语不成?”秋华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便闭嘴不语。

    容夫人被秋华一句话噎在那里好半天不能出声,很是阴郁的拉了下嘴唇,转向嘉懋却笑得满脸春风:“嘉懋,祖母和你说,那样的女人可是沾都不能沾,你的亲事祖母会帮你精挑细选,绝不会让你娶那样没脸没皮的女子!”停了停,容夫人忽然想到了容大奶奶大嫂的侄女,眉头又皱了起来:“寒门小户的,也不能要!”

    容老爷在一旁打断了容夫人的话:“你就不用想了,我今日才接到太后娘娘的手谕,说嘉懋的亲事由她来管,其余孙子孙女的要慎重考虑,有了议亲对象需报与她知晓,不能随意议亲。而且,”他扫视了屋子里的人一眼,缓缓说道:“早些日子皇上已经御赐了京城一座宅子,过两日我便会派管事去那边修缮,以后自然会举家迁去京城,太后娘娘过问亲事也就更加方便些了。”

    “果真?去京城?皇上还给封了什么官儿没有?”容夫人开始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不多时嘴巴皮子又翘了起来:“难道我的孙子孙女我自己都没有替他们议亲的权力不成?太后娘娘也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你在说什么话呢!”容老爷的一双眉毛也皱了起来:“有太后娘娘肯为咱们把着关,换了旁人早就千恩万谢了,偏偏你还不领情!你自己写信和太后娘娘说去,若是她同意让你做主,我便放手让你去给孙子孙女们挑议亲的人家。”

    毕竟只能是嘴里说说罢了,容夫人哪里真敢去写信给太后娘娘?只能愤愤说道:“不管怎么说,安柔几个孩子由我来帮他们挑人家,她可是我的亲侄女,自然得照顾些!”

    秋华心中一喜,只要祖母肯放过自己,那便谢天谢地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容嘉懋太后指婚

    容大奶奶从广陵回来,听说了郑彩莲去金玉坊吵闹的事,特地跑到随云苑来感谢秋华:“你这事儿做得好,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将那郑大小姐收得服服帖帖!”

    绿柳在旁边听了容大奶奶夸赞自家姑娘,心里得意,将那日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大少奶奶,我可从来没见我家姑娘那般凶过,打那郑大小姐耳刮子的时候就跟那母老虎似的,眼睛鼓鼓儿的瞅着她,脸绷得紧紧的,听着那耳刮子的声音颇是糟爽,也不知道自己那手打痛了没有!”

    容大奶奶拧了拧秋华的脸:“你可真行,还演全武行了?”

    秋华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那时候她一个劲的在哭闹不休,母亲在旁边不知所措,只能喊了我来帮忙,所以只能出手了,不比她厉害真还镇不住她!”

    容大奶奶夸赞道:“做得好,有时候该出手时便出手!”

    秋华见她笑得开心,扑了过去抱住容大奶奶的肩膀撒娇道:“大伯娘,是不是你知道了嘉懋的亲事也由太后娘娘包了?”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一回江陵便得知了这消息,心里真是高兴,总算不要担心被你祖母算计去了!”

    “毕竟大哥是侯府长孙,祖母也该不会乱挑人家,只是有太后娘娘指婚便更好些,她许的人家哪里还会差了去?”

    旁边金枝笑得细细的眼睛如天边新月,那口软糯的扬州话让人听着再舒服也不过:“侯府嫡出的长孙女都给指了婚,难道还会不考虑嫡长孙?我们家奶奶现儿可是享福了,儿女的亲事一点都轮不上她操心。”

    “不是还有五小姐?”绿柳有几分惊讶:“未必还是太后娘娘指婚不成?”

    “那还要多久的事,你就会操空心,先将眼前的事儿给结了再说!”金枝笑着扳住绿柳的胳膊挠了挠她的胳肢窝,两人笑嘻嘻的在一旁打闹成一团。容大奶奶见了金枝和绿柳打打闹闹的,心里头这时候正欢喜,也就随她们去了,只是笑着朝两个丫鬟啐了一口:“什么多久的事?转转眼儿就在眼前,还是担心着你们自己,指不定哪日我心情好便将你们指了人!”

    这日子真是过得快,这边打打闹闹的说不要多久的事儿,那边太后娘娘指婚的懿旨下来了,指了兵部尚书的长孙女薛素玉,今年十四岁,听说长得端庄,为人贤淑,太后娘娘说亲召她进宫问了话,觉得才学也极好,堪为良配。

    “指了兵部尚书的孙女儿,这不是在帮着容家往朝堂里边渗透吗?”秋华得了信儿倒也不惊讶,这位姑祖母回江陵省亲,和她也相处过几日,秋华能觉察她十分希望容家能一改以前清流本色,要去朝堂替皇上出力。

    容大奶奶对这亲事很是满意,媳妇要家世有家世,要门第有门第,或许银子不如容家多,可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儿,这个出身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呢!

    京城里边薛尚书也对太后娘娘的指婚感激万分,那日太后娘娘一共选了十来位京城贵女去慈宁宫,最后自己的孙女雀屏中选。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撤了香炉,薛尚书的大儿媳的嘴脸有些不好看,薛尚书气得不行,指着大儿媳便骂:“你这目光短浅的妇人,光就看到容家先在避居江陵,好像没什么地位,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可你知不知道那江陵容家究竟是什么身份地位?人家可是开国勋贵,大周知名的老世家,虽然这些年淡出朝堂,可我现儿见着皇上和皇太后都准备重用容家,和他们结亲,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薛大夫人被公公骂了一顿,低着头不敢回嘴,回到自己院子又被薛大爷骂了一顿,立刻便不敢再嘴翘鼻子翘,只能乖乖的去帮着女儿着手准备嫁妆。

    容家和薛家通了几回信儿,最终将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约好在两年以后。薛尚书他生怕夜长梦多将这好事儿耽搁了,本来想着愈早愈好,可禁不住薛大夫人苦苦哀求,孙女儿也坚定的表了决心,自己想要在家里多呆些日子,要在祖父母膝下承欢尽孝,一定要满了十六岁再出阁,否则她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薛尚书没得法子,只能依着孙女,将婚期定在两年后的六月十八。

    春华和秋华知道了婚期都为嘉懋欢喜不已,没想嘉懋却只是闷闷说道:“不就是给你们娶个嫂子回来,至于这样高兴?”

    秋华见他神色落寞,心里不由得一咯噔,莫非嘉懋还在想着那个骆相宜不成?或者嘉懋从小便喜欢上了她罢?眼前不由自主闪过了一张脸孔,白净的面皮,有些羞怯的笑容,秋华忽然也有些心疼,若是祖父将她许了旁人,或者自己也会如嘉懋这般落寞呢。

    和春华陪着嘉懋说了些顽笑话儿,见嘉懋始终兴致缺缺,两人也不再说话,兄妹三人坐在屋檐下听着春雨簌簌,轻轻的洒在地上,不多时小径上边便湿了一层,落在地上的花瓣被雨水粘在地上,有些被过往的行人踩成了残缺的半片,花瓣边缘有些黑色的印记。

    “不好了,不好了!”外边一阵惊呼的声音,就听几个人说着话往里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是春华的贴身丫鬟银花:“姑娘,碧芳院的四少爷……没了!”

    “没了?”三人齐声喊了出来,脸上有些震惊。

    嘉悦先天不足,到现在依然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全身就如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一团,见着人只会流口水,一般很安静,就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懒得发出来。容家的人最开始都为嘉悦感到忧虑,到处替他延医问药,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来瞧过,也不知嘉悦被灌了多少药。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他的病情,只是选择性的不说有关于四少爷的任何事情。嘉悦就如一个淡淡的影子存在于大家的记忆里,没有人提起就被热彻底遗忘。

    秋华从来没有想到过嘉悦会这么快就没了,在她心里嘉悦会长命百岁的活下去,每日都会坐在碧芳院的屋檐下边,不住的摇着脑袋滴着涎水。她望了望春华和嘉懋,见两人的脸上和她一样有着惊讶的神色。三人面面相觑的叹了一口气,嘉懋慢吞吞的站了起来道:“我们该过去瞧瞧罢?”

    秋华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嘉悦是我的弟弟,自然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三人带了贴身丫鬟紧走慢走的去了碧芳院,还没进门就听着里边有贾安柔的哭声,听起来撕心裂肺,春华低声道:“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感情的,尽管嘉悦有病,可她的哭声还是那样凄凉。”

    秋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了进去,院子里边人来人往的,踩得一地泥泞,第二进的内室里,床上放着嘉悦,眼睛朝外鼓着,还没有闭上,脸色有些发青,嘴唇却有些发绀。贾安柔正伏在床边哭得厉害,容夫人也过来了,站在一旁滴了几颗眼泪,只是不见容三爷在。

    秋华站在不远处看了看嘉悦,见他脸色有些怪异,心里还在琢磨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这时候听着贾安柔哭哭啼啼的在说:“嘉悦,我的儿!算命的说这容家有人克着你,从你出生开始便压你一头,一直要将你克死才罢手。你现儿眼睛这样鼓鼓的睁着,是心有不甘不成?若是这屋子里有克了你的人,你便将眼睛闭了告诉娘,娘绝饶不了她!”

    一边说着,贾安柔一边伸出手去抹嘉悦的眼皮儿,说来也巧,说了这番话以后,伸手抹下去,嘉悦的眼睛真闭上了,静静的躺在那里。

    容夫人见嘉悦的眼睛闭上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她扶着沈妈妈的手四处张望,眼角余光瞥见秋华站在一旁,不由大怒,指着她便骂:“不用说了,定然是你!你先前把嘉琪克死,现儿又将嘉悦克死了,你这个扫把星,有你在容家一日,我们容家便没有安宁!”

    秋华听了这话,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一眼容夫人,朝她行了一礼,也不看她便拨开众人走了出去,贾安柔从床上抬起头来,看着秋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阴恻恻的笑容来。

    “秋华,祖母怎么能那样说你?你可别生气,她肯定是伤心得有些糊涂了。”春华追了上来扳住秋华的肩膀,有些着急的看着她:“你绝不是扫把星,不是!”

    秋华转头望着春华,微微一笑:“祖母的话我又怎么会放在心里?我只是在琢磨嘉悦的死因,感觉他死得蹊跷,脸色青成那个样子,嘴唇还发绀,正常死亡不会是这样子的!”

    春华也唬了一跳,惊讶的张大眼睛道:“竟有这样的事儿?我素日里觉得嘉悦形状可怕,都没有仔细去看过他,方才更不敢看他的样子,只是同着大家掉了几滴儿眼泪,莫非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秋华走回随云苑找来了阮妈妈,向她说了一遍嘉悦的症状,阮妈妈有些吃惊:“姑娘,照你所说,嘉悦少爷该是窒息而亡才是——你有没有翻开他的眼睛看看,若是有出血,那十有j□j便是了。”

    秋华摇了摇头道:“我哪里能过去看?只不过听着那三少奶奶的话,似乎是有意要指到我身上来。这也奇怪了,她已经扮好人扮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为何现儿又要向我发难?莫非是她觉得这好人难做,不想再扮下去不成?”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说四少爷的奶妈今日告假回家,午休的时候,服侍他的丫鬟不知道怎么放他去休息,大约是睡姿不好,将枕头堵住了鼻子,等着过了两个时辰,那丫鬟去抱他起床时才发现四少爷已经没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声飒飒庭前雨

    “听起来倒是合理。”秋华坐在窗前,看着园子里潇潇春雨绵延不断,手指头叩着桌面儿道:“可这事里总是透着不简单。三少奶奶那番话定是对我来的,她究竟想做什么,我还只能慢慢的等着,看她准备下一着什么棋。”

    阮妈妈站在秋华身边道:“姑娘,这些天你去哪里都得带着我,咱们务必要小心才是。”

    秋华笑着朝阮妈妈点了点头:“妈妈,飞红现儿有了身孕你都不过杭州去瞧瞧,还守在这随云苑,实在让秋华心中不安。”

    “姑娘,你别想那么多,我和大牛今日能如此安稳都是托着你的福,你对旁人好,我们也该知恩图报,现儿正是姑娘需要我的时候,我又怎么能走开?”阮妈妈垂手而立,那话说得真心实意,让秋华心里也暖洋洋的一片。

    “姑娘,老爷过来了。”外边看门的飞烟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回报,顺手将背雨水打湿的头发掠到了耳边:“他在前院,让我喊姑娘出去见他呢。”

    “祖父来了?”秋华缓缓的站了起来,阮妈妈拿起门边架子上的一柄伞替秋华撑开,伞面儿是洒金油纸,上边绘着一丛兰草,花瓣是淡淡的白色,藏在黑色叶子里,十分醒目。秋华走在伞下,没有淋着一丝雨,但撑伞的阮妈妈却湿了半边肩膀。

    走到第一进屋子,就见容老爷背手而立站在屋檐下边,正眼神空洞的望着前院,一地的乱红横七竖八的陈列着,树上的绿色今日格外浓了些。

    “祖父安好。”秋华朝容老爷行了一礼,容老爷被她的声音惊扰,转过脸来瞧了她一眼:“秋华来了。”

    “是,秋华特地来聆听祖父教诲。”秋华微微低了头站在容老爷面前,眼睛望着容老爷脚下的木屐,木屐边缘滴下水来,一点点的滴在地上,迅速染湿了一大块地面,就如现在外头那沉沉的天色。

    “今日你祖母对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是太过伤心才犯糊涂的,你不用管她。”容老爷看了低眉顺眼的秋华一眼,很和蔼的安慰她。秋华是孙女辈里他最喜欢的,不仅仅因着她聪明乖巧,更重要的是她是书娘的孩子,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多关照着她一些,不能因着书娘不在便让她受了委屈。

    “我省得,祖父,秋华对祖母并无怨念,她方才对我说那些话,也只是她心情不好而已。”秋华抬起头来朝容老爷淡淡一笑,看着风轻云淡,可容老爷却觉得在秋华的笑容里隐藏着些许无奈。

    “秋华,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能这么想很好。祖父以前对你关照不够,以后你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祖父。”容老爷慈爱的看了她一眼:“那你快些进去歇息罢,外边雨疏风骤,虽说是盛春,可依旧还有些寒意。”

    朝秋华摆了摆手,容老爷转身往外边走了去,他的贴身长随赶紧跟了上去,撑着油纸伞,斜斜细雨将两人的身子化成模糊的一片,留下了两个淡淡的影子,和那阴暗的天色融成了一处,再也分不清楚。

    嘉悦被抬出去,按着规矩来,六岁以后夭折的孩子可以葬到祖坟,所以嘉悦比嘉琪幸运,葬在祖坟里边,只是埋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贾安柔似乎伤心了好几日,这园子里已经没有瞧见她的身影,容家园子里的下人们都说三少奶奶经过这件事萎顿了许多。

    过了四月半,这春日的雨丝风片才慢慢停歇,日头从云层后边露出脸来,花蕊芯子落了一地,有着殷殷的扑鼻芬芳。秋华刚刚从族学里回来,在马车上边下来,就见一个人影闪过,拦住了她的去路:“四小姐,借一步说话。”

    阮妈妈一手抓住那人的手就往旁边一带,那人便疼得呲牙咧嘴的叫了起来:“阮妈妈,我没有恶意,是想向四小姐通风报信的。”

    “灵芝?”听着这声音有几分耳熟,秋华定睛一看果然是她,赶紧吩咐阮妈妈松手。灵芝觉得捏着自己手腕的那股子力气忽然不见了,全身舒服了下来,捏着手腕揉了揉,便见上边有着几个红红的指印,她愁眉苦脸的望向阮妈妈道:“妈妈力气也忒大了些!”

    阮妈妈盯住灵芝道:“你想说什么便快说,休得在这里装神弄鬼!”

    灵芝向秋华弯了弯腰道:“四小姐,这可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来告诉你。”她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旁人,这才低声说道:“三少奶奶好像收买了些外边的无赖准备要对付你!”

    旁边绿柳有些不相信:“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日林妈妈找我们家小四来说话,我觉得林妈妈来定然没什么好事,和那三少奶奶脱不了干系,就偷偷躲起来听了几耳朵,当时没听得真切,就听着让小四去给三少奶奶找几个无赖来帮忙,还听着说了宝相寺,后山这些。”灵芝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急切:“四小姐,你可要当心,我估摸着三少奶奶该是来对付你的。”

    秋华点了点头:“灵芝,你真是有心了。”

    灵芝咧嘴笑道:“我受了四小姐的恩惠,总该报答不是?”来给秋华通风报信是一箭三雕,既可以还了秋华的恩情,又能借着四小姐的手将三少奶奶扳倒 ,还能将易小四推出去,自己也好抓住这个岔子与他和离。

    阮妈妈望了望灵芝,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易小四是你男人,这么出卖他,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他对我实在太坏,我准备与他和离,却找不到什么借口。”灵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有些阴郁:“婆婆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银子,公公看我的神情不对,易小四若是不痛快便有些打人,我先前是借了配人跳出碧芳院,现儿要自己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秋华听了连连点头,原先以为灵芝是个不太聪明的,可听了她这番话却发现其实她真是聪明,知道借助外力来帮自己达成目的。望着灵芝笑了笑,秋华和颜悦色道:“灵芝,我真心谢谢你还承我的情,可我希望你这两日能从易小四嘴里套出话来,越是清楚越好。”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身上佩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约莫二两多重的银锞子塞到灵芝手里:“若是要买什么,你先拿着这银子去花销。”

    灵芝喜滋滋的拿着银子看了看,连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易小四喝醉酒了喜欢不停的说话,我曾套过他几次话,听他说想娶的人其实是飞红……”说到此处,灵芝瞥了一眼秋华,恍然大悟一般:“飞红……不是四小姐原来那个贴身丫鬟吗?”

    “是。”秋华见灵芝那尴尬的模样笑了笑:“他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灵芝见秋华似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有一次他喝醉了,拉着我说了一个晚上的闲话,从他小时候做过的坏事一直说到结婚之前,我听着都厌烦了,他还偏偏不让人睡,扯着说个不停。”

    “这样甚好,那你给他准备些好酒,慢慢套出他的话来罢。”秋华笑了笑:“有什么事儿我不在,你可以给随云苑的丫鬟留话,我自会派人去找你。”

    灵芝弯了弯膝盖,匆匆的走开了去,身上穿的浅绿色春裳不住的在飘来荡去,绿柳见着她的背影,有些羡艳:“灵芝日子过得好,这身上的衣裳都是簇新的!”

    秋华也不说话,跨进了园子,阮妈妈在后边赶着走,一边对绿柳嘀咕:“跟着姑娘好好干活,断断乎不会少了你的吃穿!”

    到了随云苑,绿柳刚刚举起手来准备敲门,就见那边走来一个婆子,见着秋华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四小姐,夫人传你去主院呢。”

    秋华愣了愣,祖母怎么想着要找她?这可真是奇怪了。

    “什么事儿,金妈妈你知道否?”绿柳笑得甜甜,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看得金妈妈心里舒坦,全身都有劲儿,仿佛自己真成了容夫人的心腹一般:“听说是要带小姐们去宝相寺上香!四小姐,你日日拘在这园子里,也闷得慌了罢?现儿总算可以跟着出去转转,也看看外头的热闹!”

    秋华微微一笑,马上想着了灵芝方才来报信的事儿,去宝相寺上香?这是祖母的主意呢还是那位三少奶奶的主意?可是她明白,无论是谁的主意,宝相寺上香绝不是金妈妈口里说的出去游玩那么简单。

    走到主院大堂,屋子里边坐着几个人,春华见秋华走进来,对她嘻嘻一笑,朝自己身边的空位儿点了点,秋华先向容夫人请过安,然后坐到了春华旁边,抬头望了望坐在对面的贾安柔和淑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少奶奶这好人做得太久,做得也很到位,若是不谙世事的,总怕会被她骗了去。可自己却一直心有戒备,无论她怎么示好,都只是面子上给她一个笑脸。碧芳院一直在打听着自己的行动,恐怕这三少奶奶忍了这么久,终于要下手了罢?

    “秋华和春华坐在那边,我这样看着,就如这春日里边的两朵花儿一般,娇嫩得很。”贾安柔望了一眼秋华,朝她微微一笑。

    容夫人也打量了春华和秋华一眼,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来:“可不是呢!”转过脸望了望淑华道:“但还是淑华长得更好,看了就让人爱得慌!”

    淑华听了容夫人夸赞她,不由得意,朝秋华和春华瞪了下眼睛,将一张脸高高的扬了起来,鼻孔都快朝向了屋顶那边。秋华健壮忍着笑回答:“祖母说得没错,淑华可是聪慧美貌,这江陵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贾安柔笑着说:“秋华这张嘴,说出的话听了真让人心里舒服!”

    安柔竟然还这样巴结着她,也不知道究竟这秋华哪一点好,容夫人鼓着嘴巴看着贾安柔一脸笑容,心中愤愤不已,容家有了这个扫把星,运道都被她败掉了不少,嘉琪嘉悦一个个的被她克死不上算,还要继续在这里为非作歹。自己的侄女本该要好好教训着她,可现儿却还要这样巴结她,看得容夫人心中郁闷,总得想个法子赶紧将这扫把星弄到别家去才是。

    “我们容家的小姐,有谁不好?”容大奶奶笑吟吟的看了一眼大堂里坐着的几姐妹:“各花入各眼!只是淑华乖巧,更得婆婆喜欢些罢了!”

    大堂里边融融泄泄,一派和乐欢喜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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