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静了,只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

    雨,似乎小了。

    “师兄…你是大师兄吗?”说话的女子是揽着阮乐的皖苏,她也是一脸的惊愕。阮乐方才唤“阿奴”的语气,简直与付玉清一模一样。温柔得,似乎要渗出水来。

    阮乐就是大师兄?怎么可能呢?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白皙的指尖伸向对面的魂鸢,想要触碰那张脸,抚摸那头银发。他想起她从锁妖塔出来的时候,那头青丝便化了银发。他曾经怀疑过,这女子不是他的阿奴,但是当他唤她的名字时,她的身形明显一颤,然后被她的剑劈中。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再次坚信,那一头银发的女子就是他的阿奴。

    即便她是半妖。

    “对不起…”他笑着喃喃,双目朦胧,却想将眼前的女子看得更加清楚。

    指尖触到了那张脸,他的心轻轻颤了颤,眉目却格外的温柔,“对不起,阿奴…”

    魂鸢呆愣着,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看着那温润的眉眼,一丝感觉都没有。不是她无情,而是,她并非冷笑奴,没有冷笑奴深爱付玉清的那种感觉。

    皖苏咬唇,也是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红衣女子,她不明白,为什么阮师兄就是大师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心里,对一个妖怪满怀愧疚,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更加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救她。

    “大师兄…她是妖怪啊!”皖苏苦涩的道,抬手将他的手,从魂鸢的脸颊上拉了回来。

    阮乐的凝眸,喉咙卡着血,一张口便又是一滩血。

    “咳咳咳——”

    他重重的咳嗽声,将一旁垂着头,颤抖着的白梦琛惊了惊。她仓皇的抬目,微颤的目光慢慢落在那男子的身上。满目的不敢相信,却是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与付玉清没有一丝相像。

    白梦琛摇头。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是付玉清,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算是抓魂,也该是魂归原体,不应该改变了模样,还失去了记忆。这绝对不可能!

    白衣的女子动了,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去。湿透的长发紧紧贴着脸颊,白衣曳地,因她的动作缓缓拖动,将阮乐的目光吸引过去。

    目光触到的是那女子削尖的下颌,那么相像的下颌,尽管看得角度不一样,但是阮乐确信,那就是一模一样的。闭了闭眼,他似是不敢相信。尔后睁眼,目光接着向上移去。

    如画的眉眼,单薄的唇瓣,挺立的翘鼻。同样的五官,却拼凑出惊世的容颜。

    “两个冷笑奴!”皖苏微惊,目光在那红白两道身影上来回打量,最后却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

    因为,那女子的神情,太像冷笑奴了。

    白梦琛看着阮乐,那目光十分幽深,似是看不见底的水潭,哀伤亦或者薄凉。她的面上一片凉意,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从唇畔滴下。

    “不会的!”薄唇动了动,她喃喃。步子踉跄的往后退去,微微摇头。她不相信,阮乐怎么会是付玉清,她更不相信,自己会亲手伤害了付玉清。

    魂鸢也站起身去,淡漠的看了阮乐一眼,扬唇,“他是不是付玉清,难道你不清楚吗?如果他不是,会拿命来替我挨你那一掌吗?”虽然,阮乐只是错以为她是冷笑奴,不过到底,他为自己挨了一掌,救了她一命。

    不过,她魂鸢不是慈悲为怀的佛陀,不会因为他的错救而生出感激。

    再看看白梦琛,她的胸前已经一片血红,衣袖上,唇角,全都是血。足矣见得方才那一掌,她真的是拼尽了全力,是真的想致自己于死地呢!

    阮乐愣住了,听了她们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目光灼灼的看着那白衣的女子,那女子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他好像在她眼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感觉就像从前一样。就好像,当初在小竹屋外,她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冷笑奴!难道——

    “付玉清是么?又一个在我手下活下来的人!”魂鸢挑眉,一手捂着心口,别靠着梁柱。清冷的目光看向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她很好奇,付玉清是如何活下来的。而且,他身上明明环绕着若有若无的妖气,按理说是不该呆在天上那种圣洁的地方的。

    阮乐回神,又是一阵轻咳,尔后才缓缓道:“天山顶上有两株千年雪莲花…咳咳…师父将其中一株化作了人形,以术法将我的灵魂植入其中咳咳咳…”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虽然活了下来,却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至少,他自己觉得算不上光彩。

    因为借了妖体重生,他变成了这世间另一种不人不妖的东西,那就是——圣妖。

    介于妖与人之间,是一个与半妖不一样的特殊存在。而天上顶上的雪莲花本就是生在在天山之上的,即便他是妖,自然也能安然无恙的留在天山。

    他寥寥几句,便将白梦琛坚固的心墙敲碎了。她本不信,阮乐就是付玉清。但是他方才那一席话,很显然就是在告诉她们,他就是付玉清,付玉清就是阮乐。而她自己,亲手给了他致命一击。

    心狠狠的颤抖一下,隐隐作痛。她抬手,揪紧了衣襟,眉头蹙在了一起。

    目光缓缓看去,落在皖苏怀中无法动弹的男子身上。他嘴角还挂着艳红的血迹,甚至每轻咳一声,便会溢出血来。

    “原来如此!”魂鸢恍然,尔后颇有深意的看了白梦琛一眼,不觉想笑。这个女人,一心想要杀了自己为付玉清报仇,不料付玉清重生,现在却又是她自己亲手将他送到了黄泉路的一端。

    “怎么会!”白梦琛摇头,目光却是颤了颤。

    阮乐看着她,半晌才小心的问道:“你…你是…”他说着,便想从皖苏怀里挣脱。

    可是那女子却紧紧揽着他,不肯松手,“大师兄,你是大师兄!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大师兄!”

    魂鸢在一旁冷冷看着,她已经不动声色的退到了长廊之中。目光看向那雨中的三个人。这本不是她能掺和的事情,这都是孽缘,无论的冷笑奴与付玉清,还是付玉清与皖苏。都是孽缘!

    “皖苏…”男子的声音十分无力,眼帘压下,眼里闪过一丝苦意,“你告诉我…三师妹到底是谁杀的!”

    他的语气是分平静,接近冷漠,听得皖苏一阵颤抖。她抿唇,甚至死死的咬着唇瓣,一个字也不肯说。三师姐的死…是她一直以来的梦魇。

    吃力的抬手,那男子扯开了她环在他胸前的手,挣开了那女子的怀抱。

    白梦琛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闪烁的看着他们,唇角荡起苦涩的笑意,眼角却淌出温热的液体。她的心已经麻木了,闪烁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的手上十分白皙,一如既往的,干干净净。但是,就是这双手,方才用尽全力在那个男人背上落了一掌。

    “阿奴…”那男子匍匐在地,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脚踝,却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袂。

    白梦琛轻颤,尚未来得及俯下身去。皖苏便狼狈的爬了过来,跪坐在阮乐身边,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大师兄,我是皖苏啊!我才是最爱你的人,我才是那个最爱你的人!”她的嗓音微微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得白梦琛又是一阵心颤。

    她的身形顿住,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她是妖怪!她曾经杀了你,难道你都忘了吗?”那女音忽的声嘶力竭,似是在咆哮,几近疯狂。

    阮乐侧卧在地上,手渐渐握成拳头,眼帘低了下去,他没有力气挥开皖苏。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周遭的声音忽大忽小,只怕再过一会儿,他就彻底听不见了。

    “阿奴…”他喃喃,始终唤着那女子的名字。

    可是白梦琛却没有勇气蹲下身去,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就是冷笑奴。皖苏说得没错,她曾经杀过他一次,而现在却是又一次。

    “我的阿奴…”那人仍旧喃喃,紧紧闭着双目,似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大师兄…”皖苏看着他,忽然觉得十分无力。她没有办法将冷笑奴从他心里抹去,她没有办法代替冷笑奴的位置。

    魂鸢在长廊中看着他们,半晌才想起了什么,阴沉的女音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夜狂的秘密!”她今日来这里,便是为了这件事。险些丢了命不说,总不能空手回去。

    白梦琛这才抬目向长廊中看去,看向那红衣的女子,眼里却再也没有先前的恨意。她没有杀死付玉清,便算不得她的仇人,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恨她了。

    相反的,是她自己,自己亲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那个夜狂、”她顿了顿,步子终于向地上的男子移去。

    待到她走到那人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去,她才接着道:“是假的!”

    魂鸢呆住了!夜狂是假的……怎么会?

    “大师兄…阿奴在这里…”纤长的手指抚上那男子的俊脸。她想,反正自己也活不成了,为什么不承认呢!付玉清对她的感情,从来没有改变过,从来没有。

    那男子的眼睫颤了颤,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凉意,眼角的热流不觉汹涌。

    “啪——”响亮的一声肉响,白梦琛的手被人打开。

    继而,那跪坐在阮乐身前的女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滚开!不要碰他,他是我的,是我的!”话落便俯下身去,脑袋紧紧贴着那男子的胸膛。

    魂鸢回过神来,清冷的目光看向庭院中。白梦琛半趴在地上,白衣染上污渍,俏脸上也溅落了几瓣凤梨花。

    那个疯狂的女人!还有那个可笑的半妖!

    魂鸢眯了眯眼,似是看一场滑稽的戏。莫名的,她觉得白梦琛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半妖冷笑奴,她现在的模样简直与曾经的冷笑奴一个模样。任凭皖苏欺上头,却是一个字不吭,只能用那双忧伤的眸子看着她。

    可是——

    下一瞬,魂鸢却惊住了。

    慢慢坐起身,长发黏在面上,那双美目却泛着骇人的寒意。她回眸,看着那趴在阮乐胸前的女子,素手一伸便抓住了那女子的头发,生生将她拽起。

    “啊——”吃痛的声音从她嘴角迸出,皖苏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却还是不自觉的顺着白梦琛的劲道往后退。直到她彻底远离了那男子,白梦琛方才抬起另一只手,“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皖苏的面上。其力度之大,已然将那女子整个人挥到了一边。

    白梦琛看着她,冷光迸出,似是想将她千刀万剐一般,“你这种女人,我怎么可能把大师兄交给你!”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阮乐的意识已经朦胧,但是却清楚的听见了她的话。想睁开时双眼再看看那女子的容颜,却是再没了力气。

    “大师兄…”白梦琛小心的扶起他,揽在怀中。眼泪不觉间便落了下来,混迹在雨中,看不真切。她只是紧紧的揽着怀里的人,似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髓。

    “我是阿奴,阿奴在这里!你不要死!”她的唇角溢出点点猩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那男子的面颊上,一时间空气中浮起一丝浓浓的血腥味,就连站在长廊中的魂鸢都嗅到了。

    皖苏被那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当她转头看去时,入目的却是一片雀跃的火焰。

    “大师兄…阿奴对不起你…”她揽着他,一手微微抬着,指尖点过,便燃起熊熊大火,将他们两人包裹。

    魂鸢定定的站在长廊之中,目光灼灼的看着那火中相拥的两人,不觉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停了,就在白梦琛燃火之际。那无名的火,莫名的燃烧着,将周遭的花草卷进去,就算是湿漉漉的,也能燃得旺盛。

    皖苏呆呆的站在大火的边缘,衣袂被热风掀起,脸上的泪痕已干,双目空洞。

    而那火中的女子,俯身在那男子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唇瓣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阿奴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化风也好,吹去天涯也罢。

    ——

    圣妖也好,被分魂的人也罢!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更入不得地府。

    魂鸢倚着梁柱,目光幽幽的看着那火中飞起的两缕白光,逐渐向自己飞来,最终穿进她的身体,消失不见。

    那是人魂白梦琛,还有地魂冷笑奴,魂归一体,她才是完整的她。

    当初被冷笑奴抽去的一半神力,也回到了她的身体,只可惜体内的毒尚且压制着。再次举目,那火中已经没了那两人的声音,清风吹着熊熊大火,向天际飞去。魂鸢知道,那就是他们。生未能同寝,死终如所愿,同眠。

    “不要…不要不要!”嘶声力竭的喊声。

    魂鸢转目,却见那院子里尚且站着的女子双手捧着脑袋,极力的摇头。那大火,随着那两道清风的离去,逐渐小了。天际又开始下雨,皖苏却是疯狂的喊着“不要”。

    魂鸢想,那个女人,已经废了!

    她被自己逼疯了,完全已经疯了。

    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她笑这世间所谓的痴情之人,她笑那个可笑的半妖,也笑付玉清那个傻子。甚至,她还嘲笑自己,竟然连夜狂是真是假都没能分辨得出。

    ——

    夜色已深,妖王宫中灯火尽灭。

    西殿内黑漆漆的一片,一道身影却蹑手蹑脚的拉开了殿门,从里面步了出来。

    “嘎吱——”殿门合上,那转角处的女子却是忽然顿住脚,侧身贴在墙上。许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出,她才慢慢的探出头去,只见一道黑影正摸黑想着长廊另一头步去。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微微拧眉,那女子身影一闪便跟了上去。

    前方那一袭黑衣的男子,墨发披肩,双目不由得四下探看,似是怕别人发现他的行踪。迈上另一条长廊,他的脚步渐渐加快,想着殿外走去。那女子一路跟着,看见他穿过庭院,钻进御花园中的假山群中。

    她便现身出来,立于假山群外。为什么来这里?莫非——

    橙色的身影一闪,便穿进了假山群中,却是再没找到那道黑影。

    她落地,目光环顾四周,却见四处都是假山,一个人影没有。

    这里一定有机关,否则,一个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如此一想,她便开始四处寻找起来,只是,手才刚刚触到一面假山壁,肩上便搭了一只手上来。

    “姑娘,这么晚了,你这是在找什么?”一道温润的男音,与搭在她肩上的掌心一样,透着暖意。

    那女子身形顿住,却是没有回头,“自然是找我想找的东西!”她冷声回道,垂在袖中的手缓缓运气,聚了一道橙色的光。

    “噢?那姑娘想找什么呢?说出来,在下也帮姑娘找找如何?”

    “呵!”嗤笑一声,那橙衣女子猛的回身,一掌劈过去,“不用麻烦了!”

    “轰——”橙色的光消散,对面的假山却凹陷了一块,飞沙走石之间那男子立于一脉假山之上,微微抬手捋着自己的发。

    “哈哈,倒是个急躁性子!”笑声也是十分温柔的。

    那橙衣的女子抬目,向那人看去,目光触到那人的脸,不禁呆住了。

    那个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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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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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薄凉的唇瓣覆在他的颈上,静谧的夜里能听见液体流动的声音。

    她压着他心无旁骛的饮血,他却不动声色的拉下她连衣裙的拉链,温柔的眼里浮现深藏已久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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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妆顿了顿,将埋在他脖颈的头抬起,一双黝黑的瞳映出天际的繁星。

    男人看得微愣,解衣的动作却未停。

    薄唇勾着笑,小心凑到她耳边,“你若是饱了,就喂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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