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染血,她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

    千面软倒在地,目光微微上扬,半眯着眼,看向身侧站着的那个男子。那人也正俯望着他,唇角勾着一抹冷笑,十分狰狞。

    “看样子!她喝了你煮的茶了!”沉闷的男音说道,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千面!”魂鸢的声音略为焦急,越过湖面便向千面的方向落下。而那立在千面身旁的男子,转动着手中的长剑,眉目轻抬,似是正等着她的到来。

    越发靠近千面,那站在一旁的男子容貌便越发清晰。魂鸢的眉头始终蹙着,她身上的伤没有愈合,心里依旧一阵翻腾,气血上涌,始终无法安宁。再加上方才与花瑰过招,耗损她不少元气,现今怕是催动了体内的毒,加快了毒素蔓延。

    步子刚刚落地,那女子便一个踉跄,抬手捂住了胸口,脸色苍白的看着前方不远的青衣男子。

    “你…”

    “我杀了他!”未等她说完,那男子便代劳了。

    似是挑衅一般,那青衣的男子扬了扬首,下颌朝向魂鸢。那人魂鸢也认识,正是与花瑰一并消失的清辉!

    “很好!”魂鸢凝眸,目光泛着寒意,轻轻下压,落到地上的千面身上。那男子侧着头,眯着双目看她。目光闪烁,胸前淌出的血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清血迹,但是魂鸢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那一袭玫红衣裙的女子已经踏水飞来,与清辉一起,站在魂鸢的前后两端。看起来,她是被他们包围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解,仅凭花瑰与清辉,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潜进妖王宫来。

    “少废话!这些问题,你还是问阎王去吧!”身后传来花瑰讽刺的笑声,寒风袭来,剑光划过魂鸢的腰际。她提气一跃,长剑从她脚底划过。

    “中了毒还这么逞强!”男音一闪,一道寒光划过魂鸢的双目,那男子逼近。

    魂鸢微惊,凌空一个翻转,险险避开,尔后右手在身后一抓,抽出银鞭,左右挥去。

    “啪啪”两声,银鞭分别落在那两人的剑身上,刹那间,三人的距离拉开了,魂鸢浮在半空之中,目光警惕的注意着左右。

    都这么久了!这里的响动足矣惊动守夜的御林军了!想必烨华他们也该感觉到了!

    银牙一咬,魂鸢的目光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千面,心下一横,银鞭再次挥出。

    左右两道身影有了先前的经验,也知道跃起避开软鞭。两道身影在半空中一个交错,从魂鸢的头顶飞过,转而一左一右,长剑刺去。

    两道阴风逼近,魂鸢转步侧身,一剑从她飘荡的银发间穿过,一剑从她小腹前划过,却是未能伤她分毫。

    千面便躺在地上,只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快看不清魂鸢的身影了,脑海中只隐约好荡着那男子方才说的话。

    她喝了他的茶?什么茶?茶里的药不是为了让魂鸢的觉察力变弱吗?不是为了避免她察觉到他不是夜狂的事实吗?怎么会变成毒的?

    眼帘低了低,他却是没有力气再启开了。耳边隐约还能听见打斗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接近。

    陷入黑暗之前,他还听见一道男音唤魂鸢:“大人!”

    是大人没错!那么熟悉的声音,他有些担心魂鸢了。

    便是那一声主子,魂鸢再次走神,小腹与手背各挨了一剑,血又淌了出来。

    她扬鞭,极力挥开一同劈来的双剑,身子向后退去,正好退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人的大手搭在她的腰间,揽着她一闪而退,落在了湖边。

    后背贴着温暖的胸膛,魂鸢安心了许多,她未回头,却是知道身后的那人是谁,“你来的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抓活的!”阴沉的女音命令道。

    纤纤素手搭上那人的大手,魂鸢想扒开那男子的手,怎知——

    “噗——”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吐出,伴随着那人打在她后背的一掌。

    腰间的手松开了,魂鸢的身体被迫推着往前迈了两步,脚步踉跄,竟一脚迈进了湖中。

    魂鸢回眸一眼,目光惊愕的看着那岸边负手而立的男子。她不敢相信,若是他都不可信,她还能相信谁。“咚——”湖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溅湿了岸边男子的蓝衣。

    许久,等到水面平静了,那对岸的一双男女才掠过湖面向那岸边独立的男子步来。

    “用不着你出手的!”女子蹙眉,似是不满他的多管闲事。

    那男子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平静的湖面许久,最终冷道:“你们先走吧!”这里的烂摊子就交给他来收拾。

    花瑰与清辉对看了一眼,方才默契的忘了一眼天际。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丝阳光穿破云层,天就要亮了。

    “好!你自己小心!”清辉淡漠的道了一句,便与花瑰一起离开了。昨晚是敖冽值夜,他们才能那么猖狂肆意的留在这王宫中。天亮了,那么整个妖王宫就不再安全了。

    晨风从那男子的肩头吹过,撩起他那一头银发。浑然天成的五官是分平静,面色一派从容,目光掠过水面,淡然的看了一眼对岸躺着的那具尸体。敖冽的双眼眯了眯,提气一跃,便掠过的湖面,稳稳落在千面的身前。清辉下手倒是干净利落,这一剑刺得很准。

    “弱者,就得死!”清晰的男音喃喃,轻拂衣袍,俯身打算捞起地上的尸体。

    怎知——

    身后那片湖泊的水忽的沸腾起来,平静的湖水变得十分喧哗,四处都在冒着跑,似是整个湖泊被煮沸了一般。这一动静,惊住了敖冽。他回身,敛眸看着那沸腾的湖面。只见几缕橙红的光破出水面,似是水下有什么发光体一般。然而,在他狐疑之际,他眼前的湖面忽的破开,一道橙红色的身影掠起,并非那个被他从身后偷袭掉下去的魂鸢,而是一只鸟,冒着火焰,绚丽多姿的大鸟。

    敖冽惊住了,他眼尖的看见了那鸟嘴中衔着的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魂鸢!

    而那鸟——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是——

    “朱雀!”

    朱雀鸟冲上天空,旋即红光万丈,将云雾拨开。那晨光投下,照在那朱雀鸟的身上,逐渐化成了一个女子。一个身着橙红色衣裙的女子自晨光中落下,逆光而立的身影,看不清面貌,却依稀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人,那是魂鸢。

    古上神魂鸢,曾有四个守护神,为首的是金龙敖冽,其次是三尾神狐尊郢,再者便是白虎佑伦,最后方是朱雀。朱雀居于最后,却也是法力最为高强的一个。她一直以来充当魂鸢的坐骑,与她形影相伴,受她熏陶,法力自然比其余几人要高强许多。

    只是,敖冽没想到,朱雀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

    是那个女人!

    “真是许久不见了!五千年了!”橙色的身影落地,立在那人身后的假山之上,怀里还抱着一身湿漉漉的魂鸢。

    魂鸢是真的昏迷过去了,她身上的毒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只怕得快些找到柯岳,为她解毒才行。

    五千年!敖冽扬唇一笑,捎着几分阴狠。

    那女子一袭橙色衣裙,发已银白,只那张脸,敖冽还认得。正是夜里被他打进湖里的潇黎。

    “没想到,你竟然藏在她的体内!”他坦然地道,不禁一笑。

    潇黎也是一笑,将怀中的女子放下,身影一闪便来到那男人身前,面上笑意轻敛,“那么,我们好好算一笔账吧!”无论是今天的帐,还是五千年前的帐。

    她的话落,一掌拂出,扫过那男子的面门。敖冽却不是傻子,抽身退开,掠过湖面,便头也不回的向妖王宫外飞去。潇黎蹙了蹙眉,本打算提气去追,却忽的想起什么,生生收了脚。

    也罢!逃了便逃了,总还有机会抓到他的。

    回身,看了看地上的千面。她的目光闪了闪,半晌,漠不关心的从他身边经过,向假山上的魂鸢步去。

    她,不会浪费精力在一个凡人身上,更何况,这个凡人,该死。

    ——

    夜幕再次落下,妖王寝殿中点了灯。

    夜明珠再次被黑布遮住,因为它的光太过强烈,只怕影响了白玉床上那女子休息。

    风吹过珠帘,微微晃动。

    “怎么样了?主子为何还没醒?”一道女音问道,微微有些焦躁。

    “清浅,别紧张!”一道温润的男音安抚道,目光却是担忧的看着床前为魂鸢把脉的柯岳。

    柯岳细细观察了许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从白玉床前站起身来,回身面对那围在周遭的几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退到外殿去。

    于是,烨华一行人便退到了外殿,远远的观望那白玉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怎么样了?”苍老的男音问道,伊燎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似是格外担心。

    柯岳扬了扬唇,对几人道:“不必担心了!陛下身上的毒已经排干净了。”

    “那主子到底中的什么毒?”清浅问道,她很好奇,什么毒竟然能够毒到主子。

    那男子垂眸,犹豫了片刻,方才道:“其实也并非是毒,而是从夜狂身上提炼的妖气,只不过克制了陛下体内的神力,另外配了一些毒,侵害陛下的身体。”

    “原来如此!”一旁沉默许久的橙衣女子喃喃,却是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尊郢含笑看着她,抬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说道:“这一次多亏了你!朱雀!”

    朱雀是唯一一个没有名字的,魂鸢没有赐名,她便一直被称作朱雀。

    那女子摇了摇头,提步便往门外去,“我去看看夜狂!”始终,那个男人是她的兄长。而且,夜狂身上的伤——

    目送那女子的身影远去,清浅叹了口气:“没想到潇黎竟然是朱雀!”她记得,潇黎明明是一条赤龙,为何又变成朱雀了!

    “这你就不懂了,潇黎姑娘的龙体封印了朱雀的神力,此番封印解开,只怕是主子神力又增的原因。”伊燎喃喃,目光幽幽的穿过珠帘,看向那床上的女子。

    许久,烨华蹙着的眉头才松开,动了动唇,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就行!”

    伊燎点了点头,率先提步离开。而尊郢,只深深的看了白玉床上的女子一眼,心里还在想着敖冽的事情。他没想到敖冽竟然想至魂鸢于死地,竟然真的下手杀她。怎么会这样!敖冽与魂鸢可是近万年的交情,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许久,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身步出殿门。也许他应该去协助潇黎,替夜狂疗伤。夜狂身上的伤,实在是惨目忍睹,那一道道鞭痕,遍布他全身。想必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刑罚,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下手毫不留情,似是与夜狂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魂鸢醒来时,已是深夜。殿内只有烨华守着,几盏烛光照耀着,格外的暗沉。

    她睁眼,目光落在素白的帐顶上,流转一圈,脑袋便清醒了许多。这里是她的寝宫,她记得自己在水里看见了一道人影,尔后那人浑身散出橙红的光芒,像是火焰一样。

    轻纱被敛起,一道男音传来:“主子醒了!”声音低沉,却是微微发颤。烨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似是在压抑什么,又好像心里十分痛苦。

    魂鸢侧目,看向那床前立着的男子,动了动唇:“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烨华见状,急忙俯下身去扶她,单手一扬,拂过一道清风,揭开了夜明珠上的黑布。刹那间,殿内一片光明,似是白昼一般。

    魂鸢由他搀扶着坐起身,后背靠着床头,目光从窗口飘出去,看着窗外的夜色,“敖冽呢?”她始终记得那个男人在她身后偷袭的一幕,她那么信任他,没想到,这一次却是栽在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手上。

    “属下失职,让他逃掉了!”烨华垂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魂鸢眯眼,半晌才问道:“是谁救了本王?”

    “是潇黎!”

    “潇黎?”她拧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潇黎会是敖冽的对手吗?

    “主子,还有两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于魂鸢而言,这两件事的主人公都是极其重要的。烨华担心自己说了以后,魂鸢会再去一次地府。

    “什么事?”那人掀开了锦被,从床上下来。

    烨华立在一旁,半晌才道:“夜狂殿下已经救出来了!”他沉声,说得小心翼翼。

    夜狂是潇黎带出来的,他们赶到时,她便将魂鸢交给了逍银,转而去了假山之中救出了夜狂。

    “他如何?”眸光微闪,魂鸢的双目里一片担忧。她的确很担心夜狂,毕竟他失踪的这段日子,肯定受了不少折磨。尤其是她看见清辉的时候,魂鸢更加觉得不安。清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然不清楚,但是仅凭直觉,那不是个善茬。听闻许多年前,他曾与夜狂争过妖王之位,只可惜技不如人败在了夜狂手下。此番夜狂被他们捉住,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还好!已经好多了!”烨华只能这般回答,因为他亲眼看过夜狂的身体,那景象,实在说不得好。

    “是吗?那千面呢?”话音一转,魂鸢便提到了千面。只要脑海中一想起夜狂,便不禁想起千面。而且她记得,那人在她眼前倒下去的场景,清辉的剑,不是穿破了他的胸膛吗?

    烨华沉默了,这正是他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与千面有关,算不得好事。

    “主子…”他犹豫了,目光闪烁的看着魂鸢,唇瓣动了动,却是不敢说。

    魂鸢正盯着他,双目冰冷,紧紧的盯着他,“他怎么了?”她问这话时,肩膀不觉的颤了颤,似是害怕却又期待着他的答案。

    便是如此,烨华才更加不敢告诉她。

    “千面死了!”一道女音传来,一袭橙红色的身影从殿外进来。

    魂鸢的身形一颤,立在床前的烨华也是一颤,猛的回头,却见潇黎手中端着夜宵进来。

    素手撩起珠帘,那女子径直迈进了内殿,目光直直的看着魂鸢,步到她的面前,“大人,千面该死!”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阴沉得让烨华愕然。他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潇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眼前的潇黎,这阴沉的性格,却是魂鸢所熟悉的。几千年前,身为四大守护神之一的朱雀,便是这样沉闷孤僻的性格。

    再者,她方才唤自己“大人”!

    “你是?”魂鸢眯起了双目,将眼前的女子上下打量。的确是潇黎没错,怎么回事?

    “小神朱雀,拜见大人!”手中的夜宵已经放下,潇黎拱手,向魂鸢深深一拜,以表敬意。她从来都是如此,对谁都极为冷漠,却唯独对魂鸢,才有一丝女儿家的味道。

    魂鸢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淡漠的道了一句:“免礼!”她在水中看见的那身影,原来是潇黎!这么说起来,便说得过去了。朱雀绝对又能力与敖冽相对!

    “你为何会在湖中?”这是她不明白的,那么晚了,为何偏偏在湖中遇见潇黎?

    潇黎垂首,如实道:“夜狂乃是属下的兄长,属下是尾随着千面公子过去的。”

    千面!

    话题绕了一圈,又绕回去了,“你方才说千面怎么了?”

    “死了!”依旧是平静的声音,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魂鸢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猛的提步,身影闪过珠帘,消失在殿门外。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烨华站在一旁,却是连她的身影都没看见,只觉一阵风吹过罢了!

    “主子呢?”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将往门外追去。

    潇黎也是身形一闪,在殿门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大人要去地府,那等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烨华盯着她,只见那女子转身,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潇黎的实力?还是说这就是朱雀的神力!那么方才主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身上的毒才刚刚清除,身手怎么会那么敏捷?难道说,这就是她从白梦琛身上取回神力后的结果。

    “嘭——”西殿的门被踢开,那身着素白裙衫的女子如风一般卷入。殿内的几人正围着床上的男子,怎么被那阵风刮得齐齐后退一步。

    一眨眼,魂鸢便出现在了眼前。当即惊呆了月下几人!

    “主子?”幺乘低喃,似是不敢相信。

    魂鸢却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只一眼便顿住了。

    他——

    那个浑身缠着绷带的男子,是夜狂吗?

    “他怎么回事?”素手微微伸过去,抚上那男子露在外面的薄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夜狂,只不过几日不见,怎么就伤成这幅模样了?

    柯岳站起身,退到一旁,向她拱了拱手:“陛下放下,夜狂殿下只需悉心调养半月便能恢复如前了!”外伤易治,内伤慢调,便是这个道理。

    听到柯岳这么说,魂鸢便放心多了,当即念头一闪,便俯身伸手到那男子怀中一阵摸索。

    月下几人又是大惊,逍银在一旁面色铁青,却是什么也不敢说。魂鸢摸索了一阵,未果。

    便是这时,潇黎步了进来,手中持了一面镜子,“大人,您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当初被魂鸢抢了一次往生镜,夜狂便将往生镜交给了潇黎,担心自己下次再大意,她要是再去一次地府,若是没有他在身边,出事了怎么办。

    魂鸢回头,目光落在她手中那面玉质的镜子上,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站直了身体。

    月下这才明白了什么,当即上前一步:“主子您不能再去鬼族了!”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似是在担心。

    魂鸢去过一次地府,想必经了上次的事情,地府肯定加强了防备。她若是再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给我!”那女子只冷冷的道了一句,不容分说,长鞭一甩便将潇黎手中的往生镜夺了过来。

    潇黎略惊,却是急急地道:“小神与您一起去!”她说这话时,魂鸢已经念了咒语,开启了往生镜的大门。

    月下大惊,却是来不及思考,提气一跃,随着潇黎她们一并去了。

    逍银与随后赶到的烨华也是提气,怎知却被伊燎两手拽住,将两人拉了回来:“你们都留下来,守着这往生镜的大门,守着夜狂殿下!”他的声音略显沧桑,却十分有震慑力。

    那两人当即臣服了,只得讪讪的站在一旁,担忧的望着那洞开的往生镜大门。

    ——

    魂鸢落地,这一次却不再是那个洞口,而是当初她被夜狂救下的那个地方。

    依旧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四起,白雾笼罩着她的身影,对面守门的两名鬼将没有发现她。可是魂鸢却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鬼将十分陌生,一看便是新人。想必上一次,定有一名死在了夜狂手下。

    她的步子挪动,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了。

    愕然回神,入目的是月下那张阴柔绝美的容颜,还有他身侧的潇黎。魂鸢大惊,双目微微睁大,似是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晌才恢复了常态,轻轻拨开了他的手。

    她记得,月下曾经说过,他不会回鬼族来的。

    的确,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在回来!

    不想,今日竟然因为担心这个女人,跟着她回来了。

    “让我去吧!”他淡然的道,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莫名严肃。

    魂鸢看得一愣,半晌才点了点头,步子往后挪了一步,与潇黎隐匿在白雾之中。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们不是出现在洞口,而是直接出现在这关押鬼魂的地牢。定然是月下改变了道路,将他们直接带到了这里。节省了不少时间!

    那红衣的男子已经从白雾中步了出去,魂鸢听见对面传来一名鬼将的喝声,“什么人?”

    “是我!”镇定的男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去。

    那方守门的两名鬼将,却是顿住了。被那扑面而来的王者之气压住,渐渐的,那红衣男子的面容变得清晰。

    那般妖艳的容颜,那般俊美的男子,那张脸,想必鬼族上下没有人不认识!只是,时隔多年,没想到那副容颜,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闲王殿下!”两名鬼将抱拳,脑袋压了下去,恭谨的唤道。

    这一声“闲王殿下”于月下而言,实在是久违了!多少年了?已经有五千多年没有回来了吧!

    “免礼!”折扇敲着掌心,那人缓步从他们两人中间走过。那两名鬼将这才直起身子,回眸看着那往里去的背影,不禁互看一眼。

    “要不要去通知陛下?”毕竟闲王殿下是阎王陛下的次子,若是阎王陛下知道他回来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不用通知了!本王只是回来看看,来找一个人。”他喃喃,侧身回眸看了那两名鬼将一眼,便提步继续往里走。远处,魂鸢与潇黎藏匿在白雾之中,只看见月下越发远去的背影,幡然悔悟,原来他是阎王的儿子!那个传说中的闲王殿下!

    闲王,顾名思义便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鬼王爷。然而,那道背影,映入魂鸢的眼底,却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月下!

    “大人,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月下能把千面公子带回来吗?”

    听了潇黎的话,魂鸢蹙了蹙眉,她不知道月下能否将千面带回来。但是他是这鬼族的闲王除了相信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时间静静淌过,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见那红衣男子出来。魂鸢有些着急了!

    “月下不会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吧!”潇黎喃喃,也是一脸的焦急。

    魂鸢沉眸,步子挪动,便从云雾中迈出去。

    那方守门的两名鬼将再次警惕起来,目光警惕的看着那白雾中慢慢步出的两道身影,这一次却没有大喝。

    魂鸢步近,其中一名鬼将便惊住了,“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一如当初,他依旧那么害怕魂鸢。上一次便是她与另一个男人到来,他才失去了多年来的搭档,怎么今日这姑娘又来了!

    相对于他的慌乱,魂鸢倒是十分镇定。她敛眸,一脸冷漠的道:“我来找人!”

    “又找人!”那鬼将显然是怕了,步子不觉往后退了两步,看得一旁那新来的鬼将一阵茫然。

    “大哥,您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两个女人吗!”至于怕成这样?

    魂鸢轻蔑一笑,正想说什么,便见月下从里面出来了。

    四人的目光齐齐看去,只见那男子面色阴沉,眉头轻蹙,一看便没什么好事。

    魂鸢敛了笑,目光沉沉的看着那男子向她步来,尚未靠近,她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千面呢?

    月下看着她,目光闪了闪,有些犹豫。他方才在里面,确实看见千面了。只是——

    “陛下,咱们回去吧!”他低低喃喃,似是恳求。

    因为他的话,魂鸢的目光骤然变冷,毫不避讳的盯着那红衣的男子,寒意扩散,就连一旁站着的两名鬼将都感觉到了。这奇怪的气氛他们也感觉到了!方才闲王殿下叫那女人什么?

    陛下?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变成闲王殿下的陛下了?

    两名鬼将狐疑的对望一眼,眨眼功夫,那道白影闪过,那女子的手已经搭在了月下的脖颈之上,双目微眯:“你再说一次!”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她来这地府是为何吗?他不是来帮她的,却是来捣乱的?

    潇黎微惊,动了动唇,“主子手下留情!”她不能让魂鸢在这里伤了月下,否则,她们今日便很难离开这里了。

    魂鸢收紧了素手,眯起双眼道:“带本王去见他!”

    月下蹙着眉,呼吸有些困难,却是沙哑这嗓子道:“他不在这里!”平生第一次撒谎,却不料是对魂鸢。

    那女子明显不信,虽然月下的话比较权威,但是直觉告诉她,千面一定在这里!

    “你知道!欺骗本王的下场!”女音狠厉,似是寒潭中传出一般阴沉。

    月下闭上双目,再次睁开,眸中闪烁着莫名的无奈:“他、不想见您!”这是实话,方才千面便是这么对他说的,他不想见她。

    月下不明白其中缘由,却是看得出千面的悲伤与无奈。

    魂鸢却是执意要进去一看,即便月下这么说了。

    擒住那人脖子的手,徒然松开,月下脚尖占地,不禁后退两步,捂着脖子轻咳两声。那女子却已经提步往里去了,一旁的两名鬼将欲上去阻拦,却被潇黎一剑拦了下来。

    “都退下!”月下开口,目光却是看向那远走的白影。

    那女子的身形略显寂寥,又好像十分愤怒,身姿窈窕,银发飘飘,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人。只可惜,他记忆中的女子,是墨发,而并非银发。如若不然,他定然要误以为是魂鸢了。

    他遇见那女子时,是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丛中。那女子孤独的站在那里,薄纱遮面,一身白衣。萧条的背影,让年幼的他一见铭记。

    的确,五千多年前,他只是个孩子。是个实实在在的“闲”王,无所事事,四处捣乱。

    那忘川河畔的一瞥,那女子如仙人一般,一身白光,与整个地府格格不入。

    他曾问她,是什么人?来地府作何?

    那女子这略略偏了偏头,淡漠一笑。她是来找人的,找一个名叫容千夜的男子。

    月下记得很深,那女子还说,外面的世界比这地府美妙许多,若是他有朝一日能够走出这地府,可以去找她。

    可是,那女子什么也没留下。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人的魂。她离开时落寞的背影,月下永远都记得。

    ——

    这是魂鸢第一次走进地狱,狱中关押的全都是来自人界的魂。白衣曳地,她的步子迈得十分轻缓,耳边的鬼叫声逐渐小去,她的目光平视着前方,余光却是扫到那走道两旁贴着铁牢栅门打量她的鬼魂们。一个个面上呈现着各种各样的神态,或是笑,或是哭,或是难过,或是喜悦。不过片刻,整个地狱都安静了,静得只听见她一人的脚步声。而魂鸢所经之地,白光若现,将所有苦难的魂都解救了一般。

    这就是身为上神的魂鸢,即便她是半妖之体,周身的神气却还是能够带给人安宁之感。

    一路沿着地狱的长廊往里走,魂鸢的目光开始四下打量,她在找千面,直觉告诉她,一定能够找到他。

    即便是这万千鬼魂之中,魂鸢也能找到他!

    忽而,她的脚步顿住了,目光定定的看着最里面那扇门内坐着的男子。仅仅只是一道背影,魂鸢却一眼认出了他。

    步子踌躇片刻,她还是迈了过去。

    “千面!”她的步子在牢门前停下,目光灼灼的看着那男子的背影,终是唤了他的名字。

    那男子的身体颤了颤,垂着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却没有回头。

    “跟我回去!”她冷声命令,语气强硬得没有丝毫迂回的余地。以往每一次魂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千面都会伏法,顺从她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魂鸢是生气了。

    可是这一次,千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背朝着那女子,眼帘压下,掩住了眸中的悲伤。他从来不知道,鬼魂也是会哭泣的,直到眼角湿润,他才明白。

    “千面!”素手搭上了牢门,魂鸢的声音又阴沉几分,极具压迫感。

    那男子总算动了动唇,却是道:“你回去吧!”平淡的一句,微微沙哑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哽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的闷意,将眼泪压下去。

    可是魂鸢却也固执,倚着牢门缓缓蹲下身,素手搭上他的肩膀:“跟我回去吧!”声音温柔下去,只因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千面。而今的千面,她似乎有些拿捏不住,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乖乖听话的男子,也不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男子。

    “我所犯下的罪孽,理应赎罪,你不要管我!”他深深记得自己做过的一切,尤其是替换夜狂,企图代替他,得到魂鸢。可是他错了,他以为自己在魂鸢的身边,会加倍对她好,怎料自己煮的茶却偏偏是害了魂鸢的毒药。是他亲手给她下了毒,也是他亲手毁了自己在魂鸢心中的形象,将自己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魔鬼。

    是他善妒,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他犯下的错,便让他自己悔过。轮回转世也罢,用一世去忏悔,他才能再次安心的回到魂鸢的身边。

    可是魂鸢不明白他心里的自责,她要的只是他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不能忘记她。

    “千面,你不爱我了吗?”沉默许久,那女子温柔的声音问道。

    那人的身体又是一颤,半晌,才微微侧头,余光扫了魂鸢一眼,看见了她眸中的悲伤。

    是悲伤没错,魂鸢的悲伤。

    “我爱你!”正是因为太爱,爱入膏肓,成了一种病。他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千面是个凡人,他有七情六欲,包括贪嗔痴恨。他无法做到向逍银那样大度,因为他真的爱惨了魂鸢。

    “那就跟我回去!”

    “阿鸢你听我说。”他总算回头正视着她的双目,看了许久,抬手遮住她的美目。

    魂鸢不明所以,只是闭了闭眼,没有挣扎。

    千面的声音接着道:“我要过轮回门!”

    “不行!”魂鸢否决,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若是过了轮回门,会忘记我的。”

    轮回转世,势必先饮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而魂鸢,并不希望千面忘记她。

    “若是我不过轮回门,不饮孟婆汤,我便会背负着一切一生一世。”那罪恶感永远不会消褪,而这样的千面永远给不了魂鸢幸福。他不希望自己一生都这样度过,他宁愿磨砺一世,却学会包容。

    “我不在乎!”

    “你看见夜狂了吗?”

    魂鸢呆住,坚决的心被千面动摇了。仅仅因为他一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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