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清和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床帐震了震,抱胸倚靠在床栏上道:“你可以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去,绝不阻拦。”

    他身条笔直,半边侧颊在烛火的光晕下缓缓浮动,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横着一星流光,念颐忽然就有物是人非之感,他还是当初的他,她却不再只是她了。

    “你以为我不敢么?”

    她跳下床,走到床踏前,所以动作都像是赌气,绛红的广袖落拓地垂下去,抬手往窗外花花绕绕的世界指,道:“倘或我现下叫了人来,你不知道别人要怎么想你?横竖将来太子是要即位的,你虽是王爷,但终究……”语气一变,“我并没有为你着想,只是希望殿下看清楚形势,不要再任性胡为。”

    须清和眯了眯眸子,眼中的光簇熄灭似的缺了泰半的神气,口吻却依旧不急不躁,微笑道:“念颐是以为自己看得清楚形势,这是在教育我么。你若果真叫了人来,而我在这里,究竟是谁比较吃亏,太子妃名誉何在?”

    他大约就是吃定她这点了吧!这样肆无忌惮,真叫她难堪。

    念颐忿忿地垂下手,霍霍走向床边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你究竟是做什么来,祝我同你皇兄夫妻同心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么?如果是,我收下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说完扭过脸,眼睛看着空气里漆黑混沌的角落,下巴却一重,叫须清和捏住了,他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欺身过来,强硬地掰着下巴让她抬头看他。

    “祝福你们百年好合,这是你的心里话?”约莫是适才的话戳中了他,他脸上隐隐罩着恼怒的气焰,那点笑意疏淡的模样一扫而空,像是变了个人,“你想我走,我偏不叫你称心如意。你想同太子恩恩爱爱,却晓得人家是如何想的么?”

    念颐瞪着眼睛,五指握紧和他相望,因为太用力,指骨都是青白色的。正待开口,他却自发松开了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嘴唇忽而被重重压住,他扣住她的背让她退无可退,亲了上去——

    这个吻没有深入,甚至有些恶狠狠的挑衅意味。

    她已经傻眼了,全然不会动了,他在她两瓣粉唇姣好的弧线上微微描摹一圈,喘着低低的粗气让自己停下来,末了轻咬一口下唇,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至于太子,他心中唯有陆漪霜一个人,你们家什么想头我都知道,只怕是要失望了。”

    他口气真大,合着已经一厢情愿盖棺定论太子是不会喜欢她了。念颐觉得十分晦气,出师未捷,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她的思想挣扎都像是徒劳,冥冥中有股力量将她往母亲当年的老路上拖拽。

    思及母亲的命运,她身体一颤,俨然身处于大冬日里似的,有一同冰水迎头而下,皮肤都站站起了栗。

    内心深处有多么爱慕他,现实里就有多么害怕与之靠近,她不能闻见他的气息,也不能长时间与他对望,看的久了,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神,不确定是不是仍旧在瞪着他,抑或流露出了别的情愫。

    须清和挑起一边唇角,坏坏的,痞痞的,那道上扬的弧度霎那间慌了她心神。

    没法儿,念颐只得暂时闭上眼睛调节情绪,她其实很害怕,瑟瑟发抖,总觉得有人会突然破门而入,禁不住幻想自己身败名裂的画面,唯恐自己抑制不住情感回应了须清和。

    很古怪不是么?没有见到他的大半年她的心境都是平和安稳的,早已经想好了再次见到他说什么话,摆出怎样的态度,脸上的表情又该如何。

    她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以为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他。然而现实狠狠打了脸,他出现的那一刻,她辛苦筑起的心墙就坍塌了,轰隆隆剧烈的响动,整个世界都在耳鸣。

    她这样委实叫他心疼,须清和唇际的笑弧不觉又淡下去,像湖面上一圈一圈消弭的涟漪。

    他早在外面做了布置,一旦有人来他会知道,故此不慌不忙,略踌躇后伸臂揽住了她单薄的肩头,少顷,臂弯用力,把她按在了自己左心房的位置。

    “你什么也不必做,也不必感到为难。”大手在她背脊上温和地安抚,下巴抵在她头顶心,等闲须清和极少有话多的时候,此时却絮絮道:“不是叫你等我么,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你只需在这个位置上,太子做什么都不要管他。记住,他不喜欢你,他心里只有陆漪霜,无论待你如何,不要被他骗了。”

    念颐木木地僵在他怀里,不想说话,无话可说,不肯作出任何反应,他倒十分坦然,俯身迁就她坐着的高度,微凉的唇印盖在她眉心,辗转几下,顺着脸颊流连至唇角。

    她的脸腾的烧红了,静电一般往后退,视线对上,他眸中仿佛掠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念颐顿住,想解释,话到舌尖又硬生生吞咽回去。

    须清和眼睑微垂,唇瓣再次覆了过去,在她嘴角啄了啄,突而极缓慢地亲吻她的下巴,又沿着下巴,把吻落在她的脖子上。

    念颐浑身颤栗,他的吻却越来越往下,在她领口微敞的所在延绵。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阻止他的时候,须清和自发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都是红的,看她的眼神和过去不尽相同,分明是多了什么。念颐一时没明白那是男人的情.欲,他呼吸声沉重,再次把她揽住却什么也没有做,阖眼冷静了半盏茶左右的光景,觉得没有那么强烈了,才吁出一口气,缓缓松开了她。

    “你方才,是不是——”念颐一贯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此时话才开了个头却无以为继,抿抿唇调开视线,少顷,启唇道:“你也不小了,该是时候…成亲了,我听说,前番你母妃亲自为你张罗婚事,怎么后来就没有动静了呢?”

    “你要说的只有这个么,”他面色冷淡下来,薄唇扯了扯,“这么好奇我的婚事,真的想知道?”

    春日的时候念颐在家中确实有意无意听底下人叨咕起承淮王的亲事,说是孝珍贵妃在世家女里面为王爷选妃,很快便要定下人选的。

    她那时候心态是泯然的,只是觉得麻木,隐约也能知道似这般的消息千方百计也是要入她的耳朵的,必然是家中人成心安排给她知道,好叫她彻底断了念想。特别是哥哥,他从来就不相信她能把承淮王忘记,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警示。

    这些都不重要了,念颐略略而笑,面上浮起柔和的笑靥,抬手整了整他的衣襟,道:“你老这样不成的,到了年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不可违背。孝珍贵妃是你母妃,没有害自己儿子的娘,她一定会为你挑选到一个可心的,配的上你的王妃。”

    “等你成了亲,过段时日再想到我,就会后悔现今的偏爱,”她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嘴唇上下翻动,娇嫩的颜色,像清晨的花骨朵儿,“原先还想继续瞒着你,可是如今想想也没有必要了。”

    她不顾他逐渐转冷的面色,兀自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在瞒着你,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

    她以为自己这话一说出来,能勾起须清和的大反应,没成想他除了脸色不善外并不见其他不妥,吞吞口水,为了断绝他们的关系,她便硬着头皮接下去道:“我那时候处心积虑,为了,高攀你,知道自己的出身配不上你,所以每回同你相处时明面上不乐意,心下却十分高兴。”

    “你的身世么?”须清和歪着头,束发的紫金冠微微发亮。

    念颐是真的下了狠心,即便察觉到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好奇也忽略了,脸色发白,声如蚊讷地道:“我的父亲不是现今的父亲,我是母亲,母亲与……”

    “行了,”他大袖一挥,背过身道:“你是怎样的出身同我有何干系,我不在意。”既然难以启齿,何必为了远离他强迫自己说出身世?她有病么,单只为赶他走么,以为他会在意身份这样虚无的东西?

    未免也太小觑他对她的感情,便是现今的她又多一重身份,他也照旧不放眼里。

    世人从来如此,拜高踩低,跟红顶白,一旦他日或可手握重权,谁还敢放肆么,这世道,素来是当权者主宰生杀。在位者说是什么,才能是什么。

    “你果真不想知道?”她还看不清,低着头碎碎念着,“你应该要知道的,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与其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更愿意自己告诉你,好聚好散,今后都不要有牵扯了,我觉得很好。”

    窗扉倏地被人叩击数下,须清和回身看了念颐一眼,她也抬头看他,面上惘惘的。

    “他回来了。”他静静说道,不待她有所反应,踅身大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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