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涣箐无言地看着她,看着她蓝莹莹、清湛湛、噙泪欲出的两汪醉人秋水,搜肠刮肚地找寻慰藉的话语,可是一句也拼凑不出。洋装裹体的周丰雪,凄楚动人的周丰雪,随便哪一个都是他的克星、他的天敌、他的祸根;而现在偏偏两个一齐出现,余涣箐内心的野兽拼了命地搏笼欲出,眼看就要把持不住了——

    这……这可不行!我是余涣箐,不是许冰、魏俊那样的禽兽教师。推倒女学生这种事……打死我也不能干!……余涣箐暗中狠掐自己一下,把那满膺的乱麻暂且一刀斩开:“那个,丰雪,先不提这些陈年往事,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吧。你深夜跑到我这儿来,是跟父母吵架了么?”

    “……”

    “不想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父亲想叫我转学到北京去。我不想去,就吵了起来。”

    “那不是好事吗?北京高考分数线比咱们这里低得多。”

    “可是……”

    “嗯?”余涣箐真是迟钝得可以。

    “……”

    话虽这么说,余涣箐脑中实则一刻也没有叫停天使与魔鬼的殊死搏斗。周丰雪迟早是要离开他的,余涣箐很清楚。就好像做父亲的,总有一天要把女儿送出家门,送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此中滋味可谓噬心啮肺的疼。现如今,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为了周丰雪着想,为了她的前途,她的未来,她应该去北京,我应该放手,应该让她走,这不是为她好吗?……

    ……不过,至少,现在,这一切还没有开始。人是活在现在的,我还是珍惜现在好吧,像此时此刻,默默地看着她,看着我心爱的少女……

    “余老师……”周丰雪的唇忽然微微一动。

    “怎么了,丰雪?”余涣箐问。

    “我,我……我……”周丰雪欲言又止,脸上溢满了为难的神色。出了什么事?

    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周丰雪恻然埋下头去,泪珠在眶子里打着转。余涣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回家吧。”周丰雪抬起百褶袖,端庄文雅地拭拭泪,显得舒心了一些。她起身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双手捏成了小小的拳头,好像在做痛苦的挣扎似的。良久,她终于犹豫着,缓缓地嫣然回首,不胜娇羞地望了望余涣箐。

    “……余老师……”

    周丰雪目光迷离,全身颤抖——

    余涣箐彻底丧失了自制力。所有沸腾的鬼血、压抑太久的兽性,终于无保留地释放出世了。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她,与她滚倒在温暖绵软的地毯上,任杯碟打碎满地,任红茶泼上洋装,疯狂地占有了她的一切。此刻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分开他们;他与她浑然一体,身与心彼此亲密结合,如一对投入了炉窑的玻璃瓶,熔化在经过锤炼的盎然春意中……

    这,才是他生命的开始。

    二十一

    “疼吗?”余涣箐为周丰雪擦净血迹,低声轻问。

    “没什么的,别担心。”周丰雪在他怀中幸福地偎了一会儿,说:“我把东西收拾走,您自己坐一会儿,不介意吧?”

    余涣箐抚弄着她的青丝,无声地点了点头。她于是披了洋装,轻悄悄地站起来,俯身把地上的碎瓷一片片捡起,用衣袖捧着走出角堂去了。

    余涣箐感觉像在做梦。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我竟会失去理智,竟会做出这种事?!我身为灵魂的工程师,本应为人师表,却把自己的女学生……宏宇宙在上啊!我做下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丑事,造下了这么大一笔孽债,我这样和许冰、魏俊他们有何区别?!我真是罪无可恕、罄竹难书、罪该万死!!……

    ……原来,周丰雪她……也是一直喜欢我的吗?……

    正在痛心疾首之际,周丰雪突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长梦初醒般六神无主地盯着他,一边上下摸着自己凌乱不堪的洋装:“老师,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您和我—— 是不是……”

    “怎么了?”余涣箐莫名其妙。

    周丰雪颓然瘫倒在门前,掩面抽泣起来。余涣箐慌了,赶紧披了衣服过去,蹲下身抚着她的肩:“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余老师……”周丰雪紧紧握住他的手,哭得越发厉害:“刚才,我……我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我……我……您一定会嫌弃我吧?我不是个好……”

    “没有啊,怎么会呢?”余涣箐稍稍松了口气,尽管周丰雪的异常表现令他甚感蹊跷:“这又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是我。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呀,出了这种事,是我对不起你。好了,别担心,我会负责的。别哭了,别哭了……”

    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贴在对方的耳畔彼此安慰着。余涣箐突然也有了一股要哭的冲动。即使发生了这种事,我和她依旧不明不白的。算是恋人吗?可这又是逆天理、悖人伦、反道德、违法律、为社会和自己良心所不容的孽情啊。也许命中注定,我们归根到底仅仅能是朋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吧?……

    良久,两人都渐渐冷静下来。他们互相偎依着,静静地坐在地毯上。

    “和我交往吧,丰雪。”

    “嗯。”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会被判刑的。”

    “嗯。”

    余涣箐下意识地将她又抱紧了一些,而她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冉冉地,悄悄地,来自天际的金色曦华蓬勃萌出,席天涌来,渐渐攀满拱券、缭尽飞扶,化作迷蒙奇幻的光幕,从一排排高而狭长的尖顶拱窗恣情洒下,将大教堂里的深沉黑暗不断逼退、溶解,驱赶向光明无力触及的角落。所有的光影冷暖,无不是来自天堂的眷顾垂怜,怀抱着亲亲相依的周丰雪和余涣箐,将他俩镀染成一座永恒的雕塑。

    “困吗?”余涣箐问。

    “不困啊。怎么?”

    余涣箐带着歉意说:“夜里闹成那样,你都没怎么睡。结果我又……”

    “没关系的。”周丰雪像个小猫似的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我决定了,一毕业就和您结婚。”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丰雪,”余涣箐说,“你得去上大学。”

    “我不去。”周丰雪撒娇。

    “理智点儿,你必须上大学。”

    周丰雪一脸担忧踌躇的神色:“您会等我?”

    “当然喽。大学,研究生,博士生……你去多久,我就等你多久,直到你回来。”

    “好。”

    周丰雪开心地搂住余涣箐的脖子,赏给他一个甜蜜的长吻,吻得他骨头都要化了。两人又缠绵片刻,余涣箐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周丰雪的身子:“我得和许院长他们开个会,马上回来。困了就睡会儿吧,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

    “我要是回来晚了,你睡起来记得早点儿回家。”余涣箐穿好衣服:“一整夜见不着人,你父母该急坏了。毕竟是一家人,气头上说几句狠话很正常,别往心里去。”

    “……嗯……”

    “我走了。注意安全,别四处乱跑啊。”

    “早去早回。”周丰雪面朝余涣箐深深鞠躬,好像一位送别新婚丈夫的抚子花嫁。

    送走余涣箐,周丰雪穿戴整齐,将角堂细细打扫一遍后,终于还是屈从于积累整夜的困倦与疲惫,猫咪一样蜷在被阳光晒得暖和和的地毯上,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了。缕缕清风透窗徐至,摇曳着角堂外庭院里灿若云霞的蔷薇蔓丛,挟带来翩翩洒洒的飞花落瓣,烂漫有如血雨炎雪,轻灵悄然地覆盖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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