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

    夜很凉。

    空气很静。

    顾倾砚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我发的信息,他就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不言不语。

    真是压抑。

    我再次深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唇边浮起一个淡漠的笑:“如果顾先生没有其他事,那缦殊失陪了。”

    依旧没有回答。

    我也不想再理会他,再呆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是扑进他的怀里,哭诉自己的思念?还是咬牙切齿,想要把他撕碎?不管哪一种情况,只会让他更不屑吧。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不管对方做什么,总是不对的。

    我移步离开。

    才走几步,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是顾倾砚鬼魅一样跟上,抓住了我的手。

    “放开!”我冷着声。

    顾倾砚沉默着。

    “放开!”我终于没能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朝他吼。

    他缓缓的摇头,脸色苍白,薄唇抿成一线。

    “顾倾砚,你以为你是谁?”我用力一甩,没甩掉。

    “缦殊……”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再唤一声我的名字。

    “不要叫我。”我再用力一甩,这回甩掉了,我后退几步,声音尖利而悲呛,“我不是她,不要这样叫我!”

    他喉结蠕动,眸微微一闭,脸上是无尽的痛苦的神色。

    很痛苦吧,顾倾砚,你的她死了,把我当做影子,很痛苦吧?可是,你还不知道,我比你更痛苦,更痛苦。

    我没再看他,拔腿就朝电梯那里跑去。

    电梯一按就开,我冲进去,忘了按关的按钮,也忘了按楼层,而是颓然的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双手蒙脸,发出一声悲鸣。

    我还是没忍住。

    我为什么要这么失态?让他看笑话吗?我应该云淡风轻,我应该笑靥如花,我应该满不在乎,我应该……

    他以为他是谁?

    我为什么要这么失态?

    他是我的谁?

    霍缦殊,坚强一点,资凤翔的背弃都没能把你击垮,更何况是他?你和他,细细想来,又有些什么?能有些什么?

    泪从我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有沉沉的一声叹息。

    我悚然一惊。

    指缝微张,一张脸,几乎近在咫尺。

    我本能的要后退,可是,哪还能退。

    又是一声叹息。

    顾倾砚伸出手,把我拥在怀里。

    “对不起。”低低的三个字,带着薄薄的酒气和暖气,像是一声呓语。

    我竟忘了要推开他。

    “对不起。”又是这三个字,似含了千言万语,又含了无限怜惜。

    我身子本能的往后缩了缩。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冷的手,冷的胸膛,除了嘴里的那口气,我感觉不到一丝暖。

    “我好想你,缦殊,我的女人。”

    我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我现在对“缦殊”两个字,几乎有着一种本能的厌恶,它曾是爷爷年轻时爱过的女人的名字,我一度为拥有这个名字感到欢喜——它是爷爷最深的惦念。可现在,此时此刻,我只愿我从来就没有这个名字,我从来就不叫缦殊。

    “我不是她!”我一字一字,声音冷凝成冰。

    “对不起。”他似乎以为只要反反复复说对不起,就能把过去对我的伤害一笔勾销。

    就因为一个相同的名字,他都对我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她?”我问。

    他不做声。

    “在资凤翔告诉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

    还是不做声。

    “或者,要比这早,早一年、两年,还是,更多……甚至,早在淑媛的那次见面,你就已经知道,我不是她?”是啊,或许,早在淑媛的那次见面,他就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她,所以才对我百般凌辱,因为我不过是一个影子,是他能透过我看到过去那段回忆的一个影子。他要我的这个名字,可是,却不是我的这个人。所以,他才会那样对我,疯狂的索取,却无半点怜惜。他对我有着那样蓬勃的恨意,而我,却从来不知他那所谓的恨意从何而来。我惶惶然惴惴然,承受着他变幻莫测的态度,时好时坏,上一秒还温情脉脉,下一秒,却恨不得我死。

    他可能真想我死吧。或许,更确切的说,是我能代替他的她去死。只是,就算我死了,他的她,怕也不能起死回生。

    到时,他怕就是连拥有一个相同名字的载体,都失去了吧。

    所以,他才会那样矛盾着。正如他所说,他明明应该恨我恨得要死,却偏偏爱我爱得发疯。可怜我当初,却完全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我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了我,爱上一个和他以金钱的名义进行交易的女人,所以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恨,我不知道,他其实不是爱上了我,而是爱上了我的名字,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上,在他的香雪世界里。

    只是,既然如此,却又为何,还要说,我欠他一个承诺。他自己自欺欺人也就罢了,却还要把我,也诳进那样一段不属于我的过往,究竟意欲何为?他难道以为,他这个脑科天才,真有通天之能,一把神刀,不仅让人的生命由死向生,还能让人的记忆由无到有?

    我忽然机伶伶的打了寒颤。天本来就冷,此时,我更有一种掉入冰窟的恐惧。

    我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这个问题。

    我记起顾倾砚的那一撂撂藏书,有一段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是在我们分开将近一年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一些颠覆三观的书,灵魂磁场、转世、多重人格,不,不只是看,而是研究,因为那些书里,他都密密麻麻做了笔记。我当时只觉奇怪,也问过他,他却不肯回答。我多少识趣,之后便也不再去问。

    而今看来,却未必无关。

    我又隐约记起,有一回,是在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又失去后,我痛不欲生,他安慰我,他认识一个心理学界的泰斗,有抹去人类某些痛苦记忆的本领,如果我觉得无法承受,可以考虑尝试。我当时是拒绝了,他后来也没提起。所以我也从来没把这事放到心上。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一次,他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安慰,而是一种试探。

    他是要把我,变成那个一直活在他心里的缦殊吗?

    多么可怕!

    不,顾倾砚虽然变态,但绝不至于这样丧心病狂。

    我猛的用力推了他一把,仿佛他这个人,是一条毒蛇,凉飕飕的,吐着芯子,让人恐惧至极。

    他可不就是一条毒蛇?

    对,他从来就是一条毒蛇!

    顾倾砚猝不及防,竟一下被我推开了,他身子一晃,后退一步。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

    空气不再流动,我觉得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倾砚,求求你放过我。”我低低哀求。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快乐多过痛苦,恐惧多过安宁。哪怕相思入骨,也好过这样让人几欲发疯的猜疑。

    我从来就不了解他,除了他的名字,他的职业,我再也不知他的其他。不,甚至,他的职业,我也只知道那医生的光环,其他的,照样未知。他和什么人交往?他在商界有什么样的成就?他在哪里读书?哪里长大?他母亲是谁?他为什么有那么多恨?他处心积虑的筹谋着什么?我通通不知,通通不知!

    一个神秘到可怕的顾倾砚。

    可我却还去如此想他。

    难道,我们还要再度和好,只为那肉体的欢娱?

    不,霍缦殊,你绝不能这样。

    你和顾倾砚的未来,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每前进一步,都会带来锥心的疼!何况,即便这样疼,这条路,也通不到他的心里去。

    你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游离在他的心门之外。

    这是一个无解的悲剧。

    所以,就这样放手吧,霍缦殊,聪明一点。

    有时,决绝,是一种救赎。

    为他而沦陷的心,一定要得到救赎。

    “不,缦殊,我们重新来过。”顾倾砚却不肯这样放手,他既然来了,自是抱着他的目的,又岂会就这样离开?所以他缓缓摇头,毫不犹豫的拒绝。只是,他却不知我此刻所思所想,他以为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只要一个人低头,便会来一个新的轮回——一个把那些痛苦和快乐,再演绎一遍的轮回。

    “我死心了。”我说,声音灰败而悲凉。

    “如果死心,你就不会再给我打那个电话。”顾倾砚不信。

    我呛然一笑,“那是因为,在那前,我没有死心,但在那之后,或者,确切的说,是在这一刻,我死心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去猜测,去揣度。可是,那猜测揣度出来的答案,让我几乎冷汗涔涔。我无法想象,日子若这样过下去,我会不会疯掉?”

    “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只要当下的陪伴和温暖。”

    “我做不到。”我断然拒绝。果然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和我交心,他只是需要当下的陪伴和温暖。即便人不是那个人,但到底,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可是,顾倾砚,你知不知道,我即便如此孤独,但我也有我最后的底线。如果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我不在乎你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我可以只要当下的陪伴和温暖;如果在我没有知道你的那个缦殊不是我时,我不用为自己不过一个替身感到悲哀,我可以只要当下的陪伴和温暖;甚至,如果在我没有得知你比我更早的知晓真相,我不会去猜疑你为什么还把我留在身边,我可以只要当下的陪伴和温暖!

    可是,现在,倾砚,我做不到!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知道更多,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的,不再是如此简单!涯叔有话说:

    此文添一字嫌繁,删一字嫌简,绝品佳作啊,各位打赏鼓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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